镜渊深处的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刮在魂魄上如同刀割般刺痛。林风紧握着断水剑,剑穗上的并蒂莲在浓稠的黑暗中泛着温润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层层叠叠的骸骨——这些都是被镜渊吞噬的同命者,他们残存的灵根碎片凝结成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种令人心悸的黏腻感,仿佛踩在凝固的血上。
“往前再走三里,便是无妄海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身边,带着穿透魂魄的温度。林风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的黑暗中浮起一道熟悉的虚影,母亲穿着玄字堂的旧袍,袖口已磨出毛边,手里却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正是他记忆中母亲常带在身上的干粮。“当年我把你藏进暗格时,就躲在这附近的石缝里。你那时候才三个月大,裹在小襁褓里,哭起来细声细气的,像只受惊的小猫……”
林风的魂魄跟着一阵发酸,眼眶莫名发涩。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玄字堂的普通修士,从未想过她竟在这凶险的镜渊里默默守护了他这么多年。难怪溯洄泉的镜面上总萦绕着母亲的影子,原来她的残魂始终被困于此,守着那个藏过他的石缝,也守着镜渊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
“娘,您为什么不离开这里?”林风的声音在魂魄状态下显得格外空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您的魂魄不该被这样束缚着。”
母亲的虚影温柔地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化不开的暖意:“傻孩子,镜渊靠吞噬同命者的灵根存活,我若走了,后来的孩子该往哪里寻生路?你看那些骸骨上的苔藓,其实是我用自身灵力滋养的‘醒魂草’,能让误入镜渊的魂魄保持清明,不至于被这里的戾气同化,迷失本性。”
林风这才注意到,骸骨的缝隙间果然有点点细碎的绿光在闪烁,像撒落在黑暗中的星星。那些微光顺着他的脚踝缓缓往上爬,所过之处,魂魄传来一阵踏实的暖意,原本因镜渊压制而有些涣散的灵体,竟稳固了不少。
“无妄海的漩涡里,藏着镜渊的器灵。”母亲的虚影突然敛起笑容,神色变得郑重,伸手指向黑暗尽头那片翻涌的黑海,“它化形时通常是个穿黑袍的老者,最擅长用‘忆杀’——勾起人内心最痛的记忆,趁你心神失守的瞬间吞噬灵根。你要记牢,它映出的全是虚幻的幻象,万万不可轻信。”
话音刚落,无妄海的水面突然掀起滔天巨浪,黑色的浪涛里翻涌出无数张扭曲的脸,有被飞廉兽撕碎的孩童,有被血藤缠绕的玄字堂修士,还有……一张与林风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正举着淬毒的剑刺向母亲的虚影。
“小心!”母亲的虚影猛地将林风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被那张“林风脸”刺穿了肩膀。虚影瞬间淡了大半,像被水打湿的墨迹,边缘开始模糊。
“娘!”林风目眦欲裂,挥起断水剑就朝那张假脸斩去。断水剑撞上假脸的刹那,竟迸发出金红色的火花,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假脸化作一团黑雾消散无踪。而母亲的虚影,已经透明得快要看不清轮廓了。
“别管我……”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要被无妄海的浪涛声淹没,“器灵惧怕‘心灯’,你左胸口的朱砂痣,是你爹用心头血为你点的灯芯……快……”
虚影彻底消散前,她往林风怀里塞了样东西。林风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是块磨得光滑温润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守”字,边缘还留着几处浅浅的牙印——那是他小时候长牙时,抱着木牌啃咬留下的痕迹。原来,连这样的小东西,母亲都一直珍藏着。
林风紧紧攥着木牌,指腹摩挲着那个“守”字,左胸口的朱砂痣突然烫得惊人,像有一团火苗在皮肤下灼灼燃烧。他低头看去,只见痣上浮出一点耀眼的金光,顺着断水剑的纹路一路向上攀爬,剑穗上的并蒂莲仿佛被唤醒般,突然完全绽放,花瓣上的脉络竟与朱砂痣的纹路一模一样,交相辉映。
“心灯……”林风恍然大悟。父亲临终前曾说过,他额间的朱砂痣是“护魂痣”,却从未提过左胸口还有一颗——原来这才是母亲口中的“心灯”,是父亲用自己的心头血为他种下的守护符,是父母二人跨越生死的牵挂。
无妄海的漩涡旋转得越来越急,浪涛中缓缓浮出一个黑袍老者,脸深深藏在兜帽里,只能看到一双泛着幽绿寒光的眼睛。“又来个送死的小家伙。”老者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刺耳难听,“你母亲护了你二十年,这次,还有谁能护你?”
他抬手一挥,浪涛里瞬间浮出无数个“林风”:有的在哭着找娘,那是他三岁时迷路的模样;有的在玄字堂被师兄推搡,那是他刚入师门时受的委屈;还有一个……正跪在父亲的坟前,手里攥着张写满“不孝子”的纸,那是他每年忌日都无法释怀的愧疚。
“你看,”黑袍老者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像毒蛇吐信,“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母亲被困于此,父亲早已离世,师兄们嫉妒你的天赋,处处排挤;就连君无痕他们,也不过是利用你玄字堂继承人的身份,迟早会把你当成献给镜渊的祭品……”
最中间的那个“林风”突然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你真以为君无痕是真心帮你?他是玄字堂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叶灵的机械环里,藏着监视你的咒符!他们都在等你灵根彻底成熟,好把你推进镜渊,换取他们想要的权势!”
林风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不得不承认,黑袍老者勾勒出的这些画面,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害怕被挚友背叛,害怕自己始终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害怕那些看似温暖的情谊背后都藏着算计。断水剑的光芒随着他的动摇渐渐黯淡,心灯的金光也变得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放弃吧,”黑袍老者步步紧逼,兜帽下的嘴角咧开一道诡异的弧度,“与其被他们利用、背叛,不如融进镜渊,这样就能永远和你母亲的残魂待在一起了,再也不用承受孤独和痛苦……”
恍惚间,母亲的虚影不知何时又浮现在林风身后,虚弱地摇着头,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一遍遍重复着“别信”。
林风望着那些逼真到令人心悸的幻象,又看了看母亲几乎透明的脸庞,脑海中突然闪过父亲坟前的那棵老槐树——他小时候总以为那只是棵普通的树,直到去年清理枯枝时才发现,树干深处藏着父亲刻的字:“吾儿林风,根在己心,不在他处。”
是啊,根在己心。
林风猛地握紧断水剑,左胸口的心灯仿佛感应到他的决心,骤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阴霾。“器灵,你错了!”他的声音坚定有力,穿透浪涛,“我娘的残魂守在这里,不是为了让我沉溺于过去,而是为了让我明白,哪怕孤身一人,也要守住心里的光!君无痕他们是不是卧底,我自己会看;玄字堂的恩怨,我自己会了断。轮不到你这团黑雾在这里指手画脚!”
断水剑的金光与心灯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凌厉的金色光柱,直刺黑袍老者。老者发出惊恐的尖叫,浪涛里的假脸纷纷碎裂,露出底下那些被囚禁的孩童魂魄。他们的眉心都点着淡淡的朱砂痣,此刻正睁着清澈的眼睛望着林风,像一群等待救赎的星星。
“醒魂草,借点力!”林风对着骸骨上的绿光喊道。那些绿光仿佛听懂了他的话,立刻像有了生命般,顺着断水剑飞速攀爬,在剑峰凝结成一个小小的光团,散发着纯净的灵力。
“这是……玄字堂的‘聚魂术’!”黑袍老者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恐惧,“你怎么会?”
“我娘教的。”林风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确实从未学过聚魂术,但就在母亲的虚影推他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灵力悄悄涌入他的魂魄——那是玄字堂修士代代相传的秘术,以母爱催动时,威力能凭空翻倍。
金光剑峰刺穿黑袍的刹那,老者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化作无数黑色的碎片,消散在无妄海的浪涛中。无妄海的浪涛开始退去,露出底下一块巨大的菱形晶石,晶石里嵌着一团挣扎的绿光——正是镜渊的器灵本体。
“碎!”林风声嘶力竭地挥下断水剑,剑峰裹挟着醒魂草的绿光和心灯的金光,狠狠劈在晶石上。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镜渊深处回荡,晶石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绿光从缝隙里疯狂窜出,却被心灯的金光牢牢罩住,无处可逃。那些被困的孩童魂魄突然齐齐抬起小手,掌心冒出点点微光,汇入金光之中。林风一眼就认出了其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是溯洄泉镜面上那个总对着他笑的身影。
晶石彻底碎裂的瞬间,镜渊开始剧烈震颤,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崩塌。母亲的虚影最后深深看了林风一眼,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我的小风……长大了……”随后化作点点绿光,融入那些孩童的魂魄中。
孩童们的魂魄手拉着手,围着林风轻轻转了一圈,然后齐齐鞠躬,化作一道温暖的光流,欢快地冲出镜渊。林风知道,他们终于可以挣脱束缚,去投胎转世了。
当林风的魂魄重新回到肉身时,正撞见君无痕挥起离火剑劈开最后一道袭来的光带。叶灵立刻扑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机械环上的数值一路飙升,她脸上满是焦急后的释然:“你总算回来了!再晚片刻,你的肉身就要被镜渊的吸力扯碎了!”
林风下意识摸了摸左胸口,朱砂痣的灼热感尚未褪去,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他抬头看向溯洄泉,水面已经恢复了清澈,镜渊彻底消失了,只有一些绿色的光点在水面上打着旋,像母亲的醒魂草,温柔地闪烁着。
“结束了?”君无痕收起剑,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关切。
“结束了。”林风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眼底却亮得惊人,“而且,我知道玄字堂的真相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刻着“守”字的木牌,阳光恰好穿透雾气照在上面,木牌的纹路里渗出点点金光。林风突然明白,所谓的“无根”,从来不是没有爹娘、没有门派,而是忘了心里的那盏灯。只要心灯不灭,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扎下属于自己的根。
远处的天际,第一缕朝阳正刺破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玄阴谷的崖壁上,也温柔地落在林风胸口那盏刚刚被彻底点亮的心灯上,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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