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黄昏,距离月圆之夜仅剩一日。
刘镇南从昏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狭窄的冰隙之中。头顶是厚厚的冰层,隐约透下微弱的天光。身下垫着林素衣的白狐裘,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寒梅香气。
他试图坐起,但全身每一处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识海,仿佛被千万根冰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强行催动混沌印记的后遗症,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别动。”林素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她正盘膝坐在他身侧,双手抵在他后背,将精纯的寒月灵力缓缓渡入他体内。那股灵力清凉柔和,小心地游走在他受损的经脉间,试图抚平那些因过度催动力量而产生的裂纹。
“我们……在哪儿?”刘镇南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雪狼原东北边缘,一处天然冰隙。”林素衣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喂他服下,“你昏迷了半日。寒松子退走后,我们一路向北,沿途又遇到了三拨玄冰宫弟子的截杀。王铁柱他们……”她顿了顿,“又折了两人,现在还能战斗的,算上你我,只剩七人。”
刘镇南沉默,胸中仿佛堵着一块巨石。从青牛村出发时的十余人,如今已折损过半。每一个名字,每一张面孔,他都记得。
“前面……就是阵眼?”他问。
“嗯。”林素衣点头,指向冰隙深处,“顺着这条冰隙再走三里,便能抵达一片冰原。冰原中央,有一座冰窟,昨夜那幽蓝光柱便是从冰窟中升起。但冰窟周围,有玄冰宫弟子把守,至少二十人,其中三人是凝元后期。”
“寒松子呢?”
“未见踪影,但必在附近。还有……”林素衣神色凝重,“青云子和血煞宗的人,也在冰原外围现身了。三拨人马呈品字形扎营,彼此对峙,但都未靠近冰窟。似乎……在等什么。”
“在等我。”刘镇南缓缓道,“或者说,在等地钥。”
他挣扎着坐起,从怀中取出地钥。土黄色的玉佩在冰隙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沉稳的光泽。他能感觉到,掌心的地钥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北方某种存在的召唤。
“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再战了。”林素衣按住他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强行催动混沌之力,你的神魂已濒临崩溃。再动手,会死的。”
“不去,一样会死。”刘镇南看着她,目光平静,“青云子、血河、白寒梅,三方势力齐聚,目标都是地钥和水钥。我若不去,他们必会杀进冰隙。届时,所有人都要死。”
“可就算去了,又能如何?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对付得了三位金丹?”
“对付不了。”刘镇南缓缓摇头,“但有时候,胜负不一定要靠实力。”
他将地钥握在掌心,感受着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厚重道韵。识海虽然剧痛,但在地钥的滋养下,那些因强行催动混沌之力而产生的裂纹,正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愈合。更重要的是,随着对地道真意的领悟加深,他对“地”的理解,已不再局限于力量层面。
地厚载物,坤元无疆。
大地之道,在于承载,在于包容,在于……转化。
“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破局。”刘镇南缓缓道,“但需要你帮我。”
“你说。”
“雪狼原的玄阴锁灵阵,以抽取地脉玄阴之气为核心。阵眼处的冰窟,便是玄阴之气汇聚之处。若我所料不差,水钥便在冰窟最深处,以玄阴之气滋养,等待月圆之夜彻底成熟。”
“你想提前取走水钥?”
“不,取不走。”刘镇南摇头,“水钥有灵,非成熟时不可动。强行取之,必遭反噬。但……我可以改变玄阴之气的流向。”
林素衣一怔:“改变流向?”
“地钥乃土行本源之钥,而土生水。我掌地钥,可感应、引导地脉之力。玄阴锁灵阵虽强,但终究是以地脉为基。我若以地钥为引,强行扭转部分地脉的走向,让玄阴之气不再全部汇入冰窟,而是分流向其他方向……”
“阵法会紊乱,水钥的成熟会受影响!”林素衣眼睛一亮,“届时,白寒梅必定要分心稳定阵法,青云子和血河也不会坐视。三方平衡一旦打破,便是我们的机会。”
“不错。”刘镇南点头,“但此举风险极大。扭转地脉,必遭阵法反噬,我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住。所以……”
他看向林素衣:“我需要你为我护法,在我施法时,挡住所有干扰。时间不会长,最多十息。十息后,无论成与不成,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十息……”林素衣握紧冰魄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够了。”
两人不再多言,开始各自准备。
林素衣从储物袋中取出最后三张防御符箓,一一贴在冰隙入口。又取出九枚冰蓝色的阵旗,在刘镇南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九宫寒霜阵”。此阵以她本命寒月灵力为基,可暂时冻结灵力波动,隔绝外界探查。
刘镇南则盘膝坐在阵法中央,双手托着地钥,缓缓闭上双眼。
神识如涓涓细流,顺着地钥与脚下大地相连。这一次,他不再尝试探查远处的阵眼,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地底,去感知、去触摸那些深藏在地脉深处的玄阴脉络。
地道真意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神妙。在他“眼中”,原本冰冷死寂的大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命体。一道道玄阴脉络如同血管,在地底纵横交错,缓缓搏动。无数细小的玄阴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顺着这些脉络,最终流向北方那个巨大的“心脏”——阵眼冰窟。
他“看”到了冰窟深处,一滴幽蓝色的水滴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水滴表面,隐隐有门户虚影浮现,正是水钥。此刻,水滴正贪婪地吞噬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玄阴之气,每吞噬一分,颜色便幽蓝一分,散发出的波动也越发强大。
“就是现在。”
刘镇南心念一动,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地钥之上。地钥黄光大放,一股厚重磅礴的大地之力顺着他的神识,悄然涌入地脉之中。
他没有直接冲击那些主脉——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撼动金丹修士布下的大阵核心。他选择的,是三条相对细小的支脉。
这三条支脉距离阵眼稍远,但恰好位于青云门、血煞宗、玄冰宫三方营地的下方。更重要的是,它们在汇入主脉前,有一个微小的交叉点。
刘镇南要做的,就是在这个交叉点上,以地钥之力,强行改变三条支脉的流向。
“地脉流转,听我号令。坤元倒转,玄阴易行——”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地钥猛地一震。三道土黄色的光芒自地钥中射出,没入脚下冰层,顺着神识指引,精准地落入那三条支脉的交叉点。
“嗡——”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嗡鸣。那三条原本笔直汇向阵眼的玄阴支脉,在交叉点处猛地一滞,随即开始剧烈震颤。土黄色的地脉之力如同楔子,强行插入其中,试图改变它们的流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阵眼冰窟中,那滴幽蓝水滴猛然一颤,吞噬玄阴之气的速度骤然减缓。冰窟外,原本平稳流转的玄阴之气出现了细微的紊乱。
“怎么回事?”冰窟外,一名玄冰宫凝元后期弟子猛然抬头,看向冰窟深处,“玄阴之气的流动……变慢了?”
不远处,玄冰宫营地中央,盘膝而坐的白寒梅霍然睁眼。她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冰窟入口,神识扫过四周,脸色骤然阴沉。
“有人干扰地脉!”她厉声喝道,“寒松子,带人搜查冰原,找到干扰源,格杀勿论!”
“是!”寒松子应声,带着十余名弟子掠出营地。
而就在白寒梅被惊动的同时,另外两处营地也有了动静。
青云子抚须而立,望向玄冰宫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竟有人能在白寒梅眼皮底下干扰阵法……是那刘镇南?”
他身后,青阳子低声道:“师兄,我们是否……”
“静观其变。”青云子淡淡道,“阵法紊乱,水钥成熟必受影响。白寒梅比我们急。等她与那干扰者拼个两败俱伤,我们再出手不迟。”
另一边,血煞宗营地。
血河黑袍鼓荡,猩红的眸子望向冰原某处,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有意思……那小子竟还有余力捣乱。传令,所有人做好准备。一旦玄冰宫与那小子交手,立刻强攻冰窟,抢夺水钥!”
“是!”
三方势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绷紧了弦。
冰隙深处,刘镇南对外界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地脉操控中,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衣袍。强行改变地脉流向,对他负担极大。更可怕的是,地脉的反噬正顺着神识,一波波冲击着他的识海。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鲜血落在身前冰面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晶。识海中的剧痛达到了顶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镇南!”林素衣急呼,却不敢上前打扰。她能感觉到,刘镇南此刻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状态,任何干扰都可能导致地脉之力失控反噬。
“还差……一点……”刘镇南咬牙,双手结印速度再快三分。地钥疯狂震颤,表面的土黄光泽忽明忽暗,显然已到了极限。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时,异变突生。
那三条被强行扭转流向的玄阴支脉,在经历最初的抗拒后,竟开始缓缓顺应地钥的引导,朝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流去——分别指向青云门、血煞宗、玄冰宫三方营地所在!
“成了!”
刘镇南心中一喜,正要收手,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骤然锁定了他。
“找到你了!”
寒松子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在冰隙外响起。下一刻,冰隙入口处的三张防御符箓同时炸裂,九宫寒霜阵剧烈震颤,表面浮现无数裂纹。
“林姑娘,带他走!”王铁柱的怒吼从冰隙外传来,紧接着是兵器碰撞声、法术爆裂声,显然已与玄冰宫弟子交上手。
林素衣脸色一变,正要起身迎敌,刘镇南却忽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他声音虚弱,但眼神异常明亮,“地脉已改,玄阴之气分流,三方必乱。现在出去,正好撞上枪口。我们……等他们先打。”
“可王铁柱他们……”
“铁柱叔撑得住十息。”刘镇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十息后,无论外面战况如何,我们从冰隙另一端撤离。”
他指向冰隙深处。那里,隐约有风声传来,似乎通向某处。
林素衣咬牙点头,扶起刘镇南,朝冰隙深处退去。
就在两人退入黑暗的同时,冰隙外,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王铁柱与五名村民结阵死守,面对寒松子带领的十余名玄冰宫弟子,虽处下风,但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打法,竟一时挡住了攻势。
“蝼蚁撼树!”寒松子怒喝,冰晶拐杖横扫,将一名村民连人带刀冻成冰雕。但就在他准备一举击溃王铁柱时,异变再生。
冰原上,原本平稳的玄阴之气,因三条支脉改道,出现了剧烈的紊乱。大量的玄阴之气不再汇入阵眼,而是朝着三方营地涌去。
最先遭殃的是玄冰宫营地。他们距离阵眼最近,又修炼冰系功法,对玄阴之气变化最为敏感。突如其来的玄阴之气狂潮,让不少正在修炼的弟子措手不及,瞬间被冻伤经脉。
“稳住阵法!”白寒梅厉喝,身形一闪,出现在营地中央,双手结印,试图稳住阵法核心。但地脉已乱,阵法根基动摇,岂是那么容易稳住的?
而就在这时,血煞宗动了。
“好机会!”血河长笑一声,黑袍鼓荡,化作一道血影,直扑冰窟入口。他身后,二十余名血煞宗弟子如狼似虎,紧随其后。
“血河,你敢!”白寒梅大怒,分心之下,阵法更乱。
“白道友,水钥有缘者得之,何必动怒?”青云子的声音悠悠响起。他并未直接抢夺水钥,而是带着青云门弟子,挡在了玄冰宫与血煞宗之间,摆明了要坐收渔利。
一时间,冰原上乱成一团。三方势力因玄阴之气紊乱、水钥异动,彻底打破了脆弱的平衡,混战一触即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被林素衣搀扶着,在黑暗的冰隙中艰难穿行。
冰隙越走越窄,最后仅容一人通过。风声越来越大,带着刺骨的寒意。前方隐约有光亮传来。
“是出口!”林素衣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但就在两人即将冲出冰隙时,刘镇南忽然身形一滞,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黑暗深处。
“怎么了?”林素衣问。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刘镇南声音低沉,握紧了地钥。他能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正悄然尾随在他们身后,距离越来越近。
那气息冰冷、古老、充满死寂,仿佛沉睡了万载的凶物,正在缓缓苏醒。
不是人。
是这雪狼原、这寒冰深渊中,某种更可怕的存在。
“走!”刘镇南低喝,与林素衣冲出冰隙。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处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川裂谷。裂谷对面,一座巍峨的冰峰耸立,冰峰之巅,隐约可见一座完全由寒冰雕琢而成的宫殿轮廓。
而在裂谷上方,一轮圆月,正从云层后缓缓探出。
月圆之夜,到了。
与此同时,一声低沉、威严、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自冰川裂谷最深处,轰然响起。
整个雪狼原,为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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