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愈发浓重，如同乳白色的潮水，淹没了山峦与林木。离开林家村地界后，脚下的路彻底变成了荒僻的羊肠小径，蜿蜒伸向未知的深山。杂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林?的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沉默地跟在楚卿身后，努力跟上她的步伐。令他暗自心惊的是，楚卿走在布满露水和碎石的泥泞小路上，那双看似轻薄的月白软鞋竟纤尘不染，每一步落下，只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一个极浅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印记，仿佛她没有多少重量。
更奇怪的是，周围的雾气似乎有生命般，主动避让着她周身尺许的范围，让她始终行走在一小片相对清晰的空气里。
而那些盘踞在树枝草叶间、村庄附近常见的毒虫长蛇，更是早已不见踪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威势彻底驱散。
林?心中骇然，对这位新认的师父的实力有了更直观却也更模糊的认知——她似乎与这方天地自然有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相处方式。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
在经过一处陡坡时，林?脚下一滑，踩塌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猛地向后一仰！
“啊！”他惊呼一声，手臂胡乱挥舞着试图保持平衡。
走在前面的楚卿头也未回，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慌什么。气沉丹田，力贯双足。”
电光火石间，林?几乎是本能地依言照做，竭力将丹田处那缕温热的气流向下引导。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瞬间涌入双腿，他踉跄了一下，竟真的堪堪稳住了身形，只是心跳得如同擂鼓。
他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看向前方那道依旧从容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感受——她明明没有回头，却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的楚卿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她微微仰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凝重，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雾气弥漫，天空灰蒙蒙一片，什么异样也没有。
但楚卿却静静地望了那里片刻，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极其遥远、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波动让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熟悉感？像是沉睡在灵魂极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却又无法抓住任何清晰的线索。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神只是林?的错觉。
“在此休息片刻。”她淡淡开口，选了一处相对干燥平整的山岩坐下，裙摆铺散开来，宛如月华流泻。
林?依言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从布包里拿出二柱子给的油纸包。油条已经冷了，但依旧散发着油脂和面食的香气。
他分了一半给楚卿，然后低头默默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踏实感。
吃完后，他正准备收起纸包，却听楚卿的声音再次响起：
“闭目，凝神。内视丹田，感受你那缕算气。”
林?精神一振，立刻依言照做，盘膝坐好，闭上眼睛。经历了刚才的险况，他对这种玄妙的力量更加好奇。
“试着引导它，沿任脉上行一寸，再退回原处。重复。意念专注，感受气随念动。”楚卿的指令简洁而清晰。
林?努力集中精神，去寻找、去感受丹田那缕温热的气旋。这比他想象中要难得多。意念如同不受控制的野马，极易散乱。外界风吹草动、远处不知名鸟雀的啼鸣，甚至他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成了巨大的干扰。
他好不容易捕捉到那缕气，试图引导它，它却如同滑不溜手的游鱼，难以掌控。意念命令它上行，它却纹丝不动，或者胡乱窜动。不过尝试了数次，他便感到眉心发胀，精神疲惫不堪，比前夜对抗刘寡妇时还要累上几分。
原来，真正的修行竟是如此艰难枯燥。之前的爆发，更像是危急关头不受控制的潜能宣泄。
就在他气息再次紊乱，那缕算气躁动不安，几乎要失控反冲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凉纯净的气息忽然从旁渡入他体内。
那气息带着楚卿身上特有的那股清冷异香，精准地拂过他躁动的算气，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瞬间便将那缕不听话的气流安抚下来，引导回丹田原位，缓缓旋转。
林?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楚卿。
她依旧闭目静坐，神色恬淡，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但林?知道，刚才那救他于紊乱之中的清凉气息，定然来自她。
“静心。重来。”楚卿眼也未睁，淡淡说道。
林?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不敢怠慢，再次沉下心神，继续那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尝试。这一次，他感觉似乎容易了那么一丝丝。
休息时间结束，再次上路时，林?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他注意到，楚卿带的路越来越偏，完全不像是通往附近城镇的方向。
楚卿脚步未停，声音随风传来：“一处清静之地。你现阶段修行，不宜受俗世纷扰。”
她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补充道：“况且，你身上因果未明，远离人群，于你于他人，都好。”
林?闻言，心中一凛，想起了爷爷的伪装和离开，默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他看着前方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一种没来由的心安，仿佛在她身边就很安全。
浓雾弥漫，山径蜿蜒，前路依旧茫茫。
但这一次，身边有了一个引领者。
虽然这位引领者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谜团。
林?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冷湿气的空气，握紧了拳头，迈步跟了上去。
他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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