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宣室殿内,龙涎香在鎏金兽炉中袅袅盘旋。
殿外天色早已彻底暗下,宫灯次第亮起。
李简和赫连惊鸿已经不知在这冰凉的地上跪了多久。
御案之后,皇帝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后,朱笔时而停顿,时而挥洒,批改完的奏章被内侍悄无声息地搬走,新的又不断送来。
时间在这片近乎凝滞的寂静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李简垂眸敛目,腰背依旧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老僧入定。
而一旁的赫连惊鸿,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身上的锦袍在之前的冲突中就已皱褶不堪,胯下那片深色的水渍虽然已半干,但在宫灯的光线下依旧隐约可见,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他几次想偷偷抬眼窥探圣颜,却被那无形的帝王威压逼得重新低下头去,只觉得膝盖刺痛,心如油煎。
终于,在又一批奏章被合上后,大太监李福适时地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悄无声息地置于案头。
皇帝放下朱笔,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端起了茶盏,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地落在袅袅烟气之上。
他吹了吹茶汤,浅呷一口,并未看向两人,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你们两个……”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赫连惊鸿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皇帝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一个,位居公卿,国之栋梁。”
“一个,藩王世子,一方屏翰。”
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视线也终于落到了两人身上,透着一股失望与疲惫。
他抬手指了指案上依旧堆积如山的奏章:
“朕在这里批阅这些奏章,从午后直到深夜。
这里面有各地军报,有灾区的请赈,有官员考核的冗杂……
每一本,都关乎边境安稳,关乎黎民生计,关乎江山社稷!”
他微微向前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轮廓,语气陡然转厉:
“而你们呢?”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绑架官眷,在京畿重地行此鬼蜮伎俩!”
“一个,擅动私兵,于天子脚下大开杀戒!”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但那其中蕴含的威压与痛心,却让赫连惊鸿几乎瘫软在地。
李简面不改色,只是眼睫更加低垂了些。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你们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朕还指望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能为朕分忧,为这天下出力。”
他重重地靠回龙椅,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可你们非但不能为朕解忧,反而处处添乱!”
话音未落,他猛地挺直身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
“将朕的京城,当成你们逞凶斗狠的演武场!将朕的律法,视作你们意气之争的赌注!”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重重扫过,无尽的失望最终化为一声诘问:
“你们……哪怕将这心思万分之一用在正道上,朕又何至于深夜还要来处理你们这等——”
他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破事!!”
击案的余音与那声怒喝在大殿中混合、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
那股帝王之怒带来的庞大压力,让赫连惊鸿几乎窒息。
他向前猛地以头触地,抢先喊道:
“臣……臣混账!臣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李简也平静地俯身下拜,听不出太多波澜,唯有十足的恭顺:
“臣行事狂悖,惊扰圣驾,请陛下责罚。”
李简深知,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辩解都是多余,坦然认罪才是唯一。
御座之上,皇帝看着殿下姿态迥异的两人,一个抖如筛糠,一个沉静如水。
良久,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温度:
“你们跪在这里请罪,心里想的,无非是仗着父辈功高,朕无论如何,都会对你们网开一面。”
他的目光扫过二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们是不是觉得,眼下不过是走个过场,等走出这扇门,你们该干嘛,还是干嘛?”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那细微的动作里承载着无尽的失望。
“若你们真是这般想的,那便是朕看错了你们,也枉费了你们父辈的一世英名。”
皇帝的视线最终落在李简身上,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朕,可以给你们一次机会。”
“但机会,不是让你们用来试探朕的底线,更不是让你们虚耗的。”
他微微向后靠入龙椅,阴影笼罩了他的面容,只有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但若有下次……”
皇帝没有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
“李福。”
侍立一旁的大太监立刻躬身应道:“老奴在。”
“拟旨。”
皇帝的声音冷静与疏离:
“卫尉卿赫连惊鸿,行事狂悖,有失官体,即日起停职。
何时复职,待朕另行旨意。”
旨意宣毕,不等李福恭声领命,赫连惊鸿已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御座,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求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帝的目光转向李简,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至于你,纵有缘由,然恃武横行于京畿,便是过界。锋刃之利,岂是立身之道?”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李简肩头。
“朕此番不罚你别的,只罚你去宗正寺,每日点卯,协修玉牒。
你要在那故纸堆里好好看看,何为传承有序,何为尊卑纲常。
待你何时明悟立身持重之道,而非匹夫之勇,何时再来见朕。
下去吧。”
话音落下,赫连惊鸿嘴角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一股混杂着荒谬与不公的血气直冲头顶——
他前程被悬于一线,而李简杀了那么多人,竟只是去修那无关痛痒的破书?!
心头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但御座之上那无形的威压,让他立刻将这情绪死死摁了下去。
而一旁的李简,在听到“协修玉牒”四字时,平静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一个外姓藩王世子,去修皇室宗谱?
此中深意,他竟一时难以参透。
但这丝疑虑转瞬即逝,他立刻收敛心神。
“臣等……领旨谢恩。”
两人一同叩首,姿态却昭示着截然不同的心境。
再次行礼后,两人躬身退出了宣室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天威。
两人跟着一名引路的小太监,沉默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之上。
夜色深沉,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赫连惊鸿垂着头,满脑子都是被停的耻辱与对李简处罚不公的愤懑。
行至离宫门不远的一处拐角,光线愈发昏暗。
走在前面的李简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猛地转身!
赫连惊鸿只觉眼前一花,衣领已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掼在身后粗糙的宫墙上!
“呃!”后背传来剧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他惊恐地抬眼,正对上李简近在咫尺的双眸。
那里没有了殿中的恭顺,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意。
“赫连惊鸿,”
李简的声音压得极低,
“听清楚,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手指如铁钳般收紧,勒得赫连惊鸿呼吸困难,脸色开始发紫。
“你再敢招惹我,或动我身边任何人……”
李简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残酷的弧度。
“无论你是谁的儿子,都保不住你这条命。”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刃,瞬间刺穿赫连惊鸿所有的心理防线。
庄园里尸山血海的景象,李简手持染血长刀如同修罗的模样,与眼前这双杀机凛然的眼睛轰然重叠!
他下意识地朝四周望去,似乎想要寻找旁人的见证,却只见那个引路的小太监不知何时已退到数步之外,眼观鼻鼻观心,对这边的动静视而不见。
李简盯着他这副怂态,随即猛地松开了手。
赫连惊鸿腿一软,顺着墙壁滑下些许,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整理被扯得凌乱不堪的衣领,姿态狼狈至极。
李简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迈步离去,颀长的身影很快融入宫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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