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像换了个人，精神焕发地引着萧然走向车辆。
他拍着一辆征途三轮车厚重的前挡板，灰尘簌簌落下：“萧老板您看！这征途，骨架硬朗！双层保险杠，槽钢底盘，专为扛造而生！双大灯，夜里跑山路亮堂！载重更是能达到1.5吨！”
他蹲下身，手指敲击着粗壮的底盘钢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听听这声儿！实打实的好料子！”
走到体型更大的铁牛小四轮旁，刘明敏捷地拉开车门，跳上驾驶座：“萧老板，这铁牛才是重头戏！”
他拧动钥匙，玉柴柴油机猛地发出一阵低沉有力的咆哮，整个车身都随之微微震动。
“听这动静！中德合资的动力总成，劲儿大还省油！专门对付爬坡烂路！载重三吨！”
他特意把车开到厂区边缘一片特意保留的坑洼泥地里。
车身在坑里剧烈颠簸摇晃，钢板弹簧发出沉重的呻吟，但四个宽大的轮胎始终死死咬住地面，咆哮着冲了出来，稳稳停在萧然面前。
“咋样？萧老板？再烂的路，也甭想把它撂趴下！这自卸功能更省事，一按电钮，‘哗啦’！货就卸干净了，省多少人力！”
刘明跳说着下车，脸上满是自豪。
萧然仔细查看了轮胎在泥地里压出的深深沟壑，又弯腰看了看底盘离地间隙和那粗壮的悬挂系统，点了点头：“非洲黑哥那路，张厂长您可能想象不到，下雨就是黄泥汤，旱天全是石头坑，比您这测试场可狠多了。这车，真能扛住？”
“能！绝对能！”张卫国斩钉截铁，指着车架上一道道扎实的焊缝。
“您放一百个心！这特种钢的料子，这焊接工艺，都是过硬的！我们给东北老林区供的车，冬天在冻裂的野地里拉原木，零下三四十度，跑了好几年，没一台大梁出问题的！皮实，耐用，就是咱五羊的招牌！”
他拍着车斗的钢板，眼神灼灼地看着萧然，“就是…唉，这年月，好东西也愁嫁啊。农民兄弟买不起，跑运输的嫌它不够‘派’…只能堆在这儿生锈。”
他看着满场的库存，刚刚的兴奋又被一丝沉重取代。
回到那间墙壁斑驳的厂长办公室，张卫国亲自给萧然倒了杯热水，茶叶在搪瓷缸里沉沉浮浮。
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带着十二分的诚恳：“萧老板，您是大救星！我也不跟您玩虚的。网上的价您肯定也知道，征途标5800，铁牛标两万八。”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厂里现在这情况，您也看见了。这样吧，征途三轮，我给您…5600每台；铁牛小四轮，每台。这价，真是贴着骨头缝了！就当…就当感谢您雪中送炭，拉我们厂一把！您看…行吗？”
他紧张地盯着萧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漆皮。
萧然端起搪瓷缸，吹了吹热气，没喝。
他看着张卫国眼中的血丝和希冀，又看看旁边刘明屏住呼吸的紧张样子，缓缓开口：“张厂长，刘科长，厂里的难处，我理解。你们报的价，有诚意。”
张卫国和刘明眼睛一亮。
“不过，”萧然放下杯子，“我这次订单，是给非洲的客户试水。那边路况，比我们乡下山区还恶劣十倍不止。车要是真顶住了，后续的量……”
他伸出两根手指，声音清晰，“只会更大。翻两番？可能只是个起点。那边的需求，十万台都打不住。”
“十…十万台？！”
张卫国猛地站了起来，搪瓷缸“哐当”一声碰倒在桌上，热水洒了一滩。
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萧…萧老板！您…您说的…是真的？！”刘明也傻在了原地，嘴巴微张，一脸梦幻般的表情。
“前提是，这批车，质量必须过硬！口碑必须打响！”
萧然目光沉稳地看着激动得手足无措的两人。
“价格上，征途5500，铁牛。两款车各订1000辆，今天签合同，我付全款提现货。这个价，我知道你们难，但这是打开非洲市场的敲门砖。”
“后续订单会源源不断，你的厂子就能彻底盘活，机器轰鸣，工人工资奖金不愁，甚至能扩大规模。张厂长，您看，这是不是一条活路？一条越走越宽的路？”
办公室死一般寂静，只有张卫国粗重的喘息声。他脸色变幻，时而涨红时而发白，手指紧紧攥着桌沿，指节都泛白了。
十万台！这个数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脑中炸响，炸开了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这不仅是清库存，这是给奄奄一息的厂子直接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许久，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绕过桌子，走到萧然面前，伸出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萧然的手，声音哽咽，带着无比的郑重和感激。
“萧老板，啥也不说了。三轮征途5500千；铁牛小四轮；就按您说的价！我张卫国代表全厂三百多号工人、三百多个家庭，谢谢您！谢谢您给五羊指了条活路，还是一条金光大道！我向您保证！这批车，我亲自盯，每一颗螺丝都拧到最紧！有一台在非洲掉链子，您拿我张卫国是问！后续的订单，五羊拼了命也给您保质保量供上！”
合同打印出来，墨迹未干。
当萧然在乙方处签下名字，并通过手机银行将两千台车的全款——一千台征途550万，一千台铁牛2500万，总计3050万人民币——一次性转入五羊农机账户时，财务室里响起压抑的欢呼。
张卫国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串救命的数字，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滚了下来。
他背过身去，用力抹了把脸，再转回来时，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斗志和感激。
“刘明！通知下去！所有仓库、装卸队、后勤，全部给我动起来！”
张卫国声音洪亮，带着久违的豪气，“把库里压箱底的全新电瓶、备用轮胎、随车工具包，每台车给我配赠双份，开始装车运送，立刻！马上！今天天黑前，两千台车，必须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地送到萧老板的麓山仓库！告诉工人们，工资，明天就发！”
装车的号子声、叉车的轰鸣声、工人的吆喝声瞬间响彻了沉寂已久的厂区。
张卫国和刘明站在大门口，目送萧然的车离开。夕阳的金辉洒满空旷的停车场，也照亮了他们眼中重燃的希望。
“厂长…我们…我们厂活了？”刘明的声音还在发飘。
“活了！不止活了！”张卫国望着最后一辆满载的巨型拖车驶出大门，用力拍了拍刘明的肩膀，脸上是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红光，“通知车间主任，连夜检修设备！明天一早，生产线给我重新转起来！告诉全厂，五羊的好日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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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麓山仓库巨大的铁门缓缓关闭。萧然独自站在空旷的水泥地上，意念如潮水般蔓延。
眼前堆积如山的钢铁巨兽——一千辆征途三轮，一千辆铁牛小四轮，连同小山般的备用轮胎和工具箱——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机油和橡胶气味。
他的眼前，却仿佛已看到这些钢铁“骆驼”奔行在烽火连天的沂蒙山道上。
征途三轮灵活地钻入狭窄的村道，车斗里是救命的药品弹药。
铁牛小四轮咆哮着冲上泥泞陡坡，自卸车斗轰然扬起，将构筑工事的碎石倾泻而下。
崎岖的山路再也无法束缚补给的脚步，八路军的血脉，将因这些钢铁的脉动而更加澎湃有力。
正是
烽火千山锁战尘， 钢驼负重踏嶙峋。
钢躯自稳崎岖路， 泥淖深藏劲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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