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的上元灯夜,洛阳城火树银花,笙歌鼎沸。连绵不绝的灯海自紫微宫门一直铺陈至洛水之滨,将冬日的严寒与沉寂驱散得无影无踪。万千百姓涌上街头,沉浸在帝国强盛与太平景象带来的短暂欢愉之中。然而,这片极致的喧嚣与明亮,却仿佛一层薄纱,勉强遮盖着宫阙深处涌动的暗流。
观风殿内地龙烧得暖和,与殿外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李治的风疾在精心调养下,近日稍见起色,虽仍不能久坐劳神,但已能在人搀扶下短暂行走。武媚特意命人将暖榻移至窗边,又在他膝上覆了厚厚的狐裘,陪他一同观赏窗外远处洛水两岸的璀璨灯火与漫天绽放的烟火。
殿内只留了几盏宫灯,光线昏黄柔和,以免刺激李治仍显脆弱的双目。琉璃窗外,是另一个喧闹的世界,而殿内,却维持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药香的宁静。
“陛下你看,今年洛水边的鳌山灯,似乎比往年更壮观些。”武媚指着窗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欢欣,试图驱散李治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病气与沉郁。
李治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昏花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但他仍勉强笑了笑,拍了拍武媚扶在他臂上的手:“是啊……辛苦媚娘操持了。”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
两人闲话了几句家常,气氛似乎难得的温馨。武媚细心地将滑落的狐裘重新为他掖好,动作温柔体贴。然而,就在她俯身之际,却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分享一件趣闻:
“说起来,昨日倭国遣唐使觐见,除了常规的贡礼,还献上了一具据说是其国工匠精心制作的机关木鸢,声称能以机括之力,短暂翔空,倒也新奇。”
“机关木鸢?”李治初时并未在意,随口重复了一句。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像是陡然被什么东西刺中,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扶在暖炉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松!
“哐当——”
那精致的铜制暖炉翻倒在小几上,里面燃着的银炭滚落出来,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溅起几点火星,旋即熄灭,留下一小片狼藉和淡淡的烟气。
“陛下!”武媚惊呼一声,连忙俯身去拾那暖炉,动作迅疾,带着关切。她的衣袖因这急促的动作而微微扬起,露出了袖内遮掩着的一小截书卷。
李治的目光,原本还带着些许惊魂未定,却在瞥见那抹书卷边缘的瞬间,骤然凝固!那书卷的材质、颜色,尤其是那隐约可见的、独特的卷标方式……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在终南山,东方墨偶尔展露的那些古老卷籍的模样!甚至,他似乎瞥见了卷首露出的半个墨迹古拙的字——《备》……?
是《备城门》?还是《备穴》?抑或是墨家其他失传的篇章?
这一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从病弱的昏沉中惊醒。东方墨的身影,那超然的智慧,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以及那可能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而古老的传承……都与这“机关木鸢”,与武媚袖中那疑似墨家典籍的书卷,诡异地联系了起来!
武媚已迅速将暖炉拾起放好,仿佛并未察觉自己袖中的细微暴露。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自责:“都是臣妾不好,不该拿这些奇技淫巧之事惊扰陛下……”
李治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武媚方才露出书卷的袖口,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那被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却更显光怪陆离的夜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倭国献上机关木鸢……媚娘她……为何会关注这个?她袖中为何会有那样的书卷?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又在暗中查探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强劲的夜风,不知从何处寻隙钻入,猛地吹开了未曾扣严的一扇窗棂。
“呜——”
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扑入温暖的殿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帷幕翻飞。几片冰冷的雪花沾上了李治的脸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武媚反应极快,立刻起身,快步走到窗边,用力将那扇被吹开的窗户重新关紧、扣牢。随即,她转身回到李治身边,俯下身,细心为他整理被风吹乱的狐裘,手指灵巧地为他系紧领口的玉扣。
她的动作依旧温柔,手指却在那冰凉滑腻的玉扣上,停留了比平常更久的一些时间。指尖感受着玉石坚硬的质感,也感受着其下李治颈脉略显急促的搏动。
殿内重新恢复了温暖与平静,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百姓观灯的欢呼声,以及……那被厚重宫墙与琉璃窗隔绝的、洛水冰层之下,深沉而不详的、汩汩的奔流之声。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量,仿佛预示着冰封的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旋转,惊涛骇浪,正在无人窥见的深处,酝酿着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
李治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不愿再去看那窗外虚假的繁华,以及身边皇后那温柔笑容之下,令他越来越感到不安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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