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轩的茶渍未干,琼华苑的暗香已凝成霜刃。
“苏家送来的合婚玉牒夹着辽东军田清册,”张诚指腹碾过绢面冰纹,“苏文正这老狐狸在押注。”
陈锋的玄玉扳指叩响鸾凤玉佩:“告诉九弟,本王的婚车要绕道朱雀街——让太子看看萧家粮仓里的塞外驼队。”
当御书房争论“藩王戍边”的声浪掀翻琉璃盏时,陈锋袖中滑落的军粮账册正巧翻到辽东页——沾血的指印压着“太子少傅”私章,皇帝指尖的朱砂笔生生折在“苏”字上。
听风轩那杯凉透的碧螺春余味,仿佛还凝在琼华苑微凉的晨雾里。苏若兰留下的幽兰暗香尚未散尽,已化作书案上一枚触手生寒的鸾凤玉佩。玉佩通体剔透,雕工精湛,鸾鸟引颈,凤目微垂,姿态优雅而内敛,唯独凤喙处一点天然沁色,殷红如血,锐利如针。
张诚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捧着一卷裹在明黄云锦中的合婚玉牒——礼部刚送来的,表面是皇室大婚的仪程吉期,内里却另有乾坤。他小心翼翼展开玉牒,在末尾“附礼”的绢面夹层间,指尖探入,捻出几页薄如蝉翼、字迹细密的纸张。
“王爷,苏家的‘添妆’。”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淬着冰,“辽东三镇军田清丈册副本。宁远卫屯田八千七百顷,实存不足三千;广宁卫军仓账册载粮十五万石,实存…不到五万。”他指尖划过一串被朱砂圈出的、触目惊心的数字,最终停在清册末尾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几个蝇头小楷记录着几批“损耗”粮草的最终去向,“…经榆关,入塞外。”
塞外!那正是北狄王庭的方向!而榆关守将,是太子妃柳氏的嫡亲兄长!
陈锋的目光落在玉牒上那枚鸾凤玉佩。玉佩温润,凤喙那点殷红却刺眼。他拿起玉佩,指腹感受着那点沁色细微的凹凸。这不是天然的瑕疵,而是用极其高超的技艺点染上去的——苏家的印记。
“苏文正…”陈锋的指尖在那点殷红上轻轻一叩,玉佩发出“叮”一声清越又冰冷的微鸣,“…这是把他的身家性命,系在本王的婚车上了。”好一招险棋!用辽东军田贪墨、资敌的铁证作为投名状,既表了忠心,又将苏家彻底绑上岭南的战车,再无退路。这老狐狸,押的不是太子,也不是九皇子,而是他陈锋这把藏在鞘中、即将出世的利刃!
他放下玉佩,玄玉扳指在紫檀案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落子。
“张诚。”
“在!”
“备一份厚礼,送去九殿下府上。”陈锋的声音平静无波,“就说本王感念兄弟情谊,特邀九弟同游朱雀街,共赏帝都繁华…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唇边勾起一丝冰裂纹般的弧度,“…萧家那座号称‘丰年积粟,可活万民’的永泰仓!”
张诚眼中精光爆射!瞬间领会!永泰仓是萧家在京畿最大粮仓,太子一系的钱袋子!王爷这是要借九皇子的“好奇”和“玩心”,把太子的钱袋子捅到明面上!更妙的是,九皇子陈瑄与太子势同水火,此等能打击太子、给太子添堵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而王爷,只需在幕后轻轻一推…
“属下即刻去办!”张诚躬身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巳时三刻,朱雀街。阳光泼洒在帝都最宽阔的御道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喧嚣鼎沸,一派烈火烹油的盛世景象。
两辆华贵的王驾并辔而行,缓缓碾过平整的青石板。前面一辆饰以蟠龙玄纹,正是岭南王陈锋的车驾;后面一辆略小,装饰着青雀纹饰,乃九皇子陈瑄的车驾。车帘高卷,陈锋一身玄色常服,意态闲适,仿佛真的只是携弟出游。九皇子陈瑄则显得兴致勃勃,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张扬,不时指着街边繁华的商铺楼宇与陈锋交谈,一派兄友弟恭的和乐景象。
“八哥,你离京多年,不知这朱雀街又添了多少新奇玩意儿!看那‘珍宝阁’,上月才开张,据说是江南巨贾的手笔,里面奇珍异宝无数…”陈瑄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手指向街边一座飞檐斗拱、气派非凡的三层楼阁。
陈锋含笑听着,目光却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投向街市中段一片占地极广、围墙高耸的区域。那里,便是萧家永泰仓。高墙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巨大仓廪屋顶,在阳光下反射着青灰色的冷光。仓前广场开阔,此刻却异常安静,与朱雀街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只有几名青衣家丁在门口懒散地巡视。
“九弟说的是,确实繁华更胜往昔。”陈锋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怀念,目光却扫过永泰仓紧闭的巨大黑漆木门,“只是不知,这繁华之下,粮仓可还充盈?若遇荒年,这满街的锦绣,怕也抵不过一碗粟米。”
陈瑄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又化作深以为然:“八哥心系黎庶,弟深佩之!说起来,萧家这永泰仓,可是父皇都曾亲口赞过的‘国之柱石’,想必…”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的巨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猛地从永泰仓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刺耳的驼铃声和吆喝声!
“快!快让开!”
“妈的!这破门!”
“后面的跟上!别停下!”
永泰仓那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竟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中,一支规模不小的驼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乱糟糟地涌了出来!
为首的几头高大健壮的双峰骆驼,膘肥体壮,驼峰高耸,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的精心喂养。它们身上驮着鼓鼓囊囊的巨大麻袋,沉重的分量压得骆驼脚步都有些蹒跚。麻袋粗糙,但缝隙间露出的,赫然是金灿灿的——粟米!而且颗粒饱满圆润,绝非陈粮!
更令人瞠目的是,押运这支驼队的,并非大周常见的商队护卫,而是一群穿着翻毛皮袄、头戴毡帽、腰间挎着弯刀的彪形大汉!他们面容粗犷,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口音生硬,呼喝间带着浓重的塞外腔调!
“北狄人!”陈瑄身后,一名护卫失声惊呼!
整个朱雀街瞬间死寂!所有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无数道目光,惊骇、愤怒、难以置信地聚焦在这支突然出现的驼队和那些塞外蛮人身上!永泰仓,萧家号称“为国储粮”的丰年仓,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由北狄人押运着满驮新粮堂而皇之地离开?!
陈瑄脸上的“好奇”瞬间凝固,化作一种混合着震惊、狂喜以及刻意表演出来的极致愤怒!他猛地一拍车辕,厉声喝道:“大胆!何方宵小!竟敢在我大周京都重地,盗运官仓军粮?!给本王拿下!”
他身后的王府护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驼队顿时大乱!北狄武士惊怒交加,纷纷抽刀!塞外腔调的怒骂与呵斥声响成一片!驼铃乱响,粮袋翻滚,金黄的粟米撒了一地!
混乱中,陈锋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一个细节:一个看似领头的北狄武士,在混乱中被人群挤撞,腰间一块不起眼的铜牌掉落在地!铜牌上,一个微小的、却异常清晰的徽记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双首狼环绕着一柄弯刀!
那是北狄王庭直属精锐“苍狼卫”的标记!而押运的,是足以支撑一支大军数月消耗的上等军粮!
陈锋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鱼,上钩了。而且,是足以将整个太子党拖入深渊的巨鲨!他不再看眼前的混乱,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仿佛已看到御书房内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巨大的紫檀御案后,皇帝陈玄胤面沉似水,指间一枚朱砂笔悬停在摊开的奏章上,笔尖的殷红朱砂仿佛凝固的血滴。下首,太子陈寰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隐隐跳动;九皇子陈瑄则一脸“余怒未消”的愤懑,胸膛犹自起伏。
“……儿臣亲眼所见!绝无虚言!”陈瑄的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激动,将永泰仓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添油加醋地禀报完毕,“北狄苍狼卫!押运新粮!从萧家永泰仓正门而出!满街百姓皆可为证!儿臣护卫上前阻拦,还遭其持刀顽抗!若非八哥的侍卫出手震慑,儿臣…儿臣恐已遭其毒手!”他最后一句,更是将陈锋不动声色地推到了“救弟”的位置上。
“父皇!”太子陈寰猛地抬头,脸色由青转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此必是有人构陷!永泰仓乃萧家私产,萧家世代忠良,岂会…岂会与北狄勾结!定是有人收买仓吏,栽赃嫁祸!儿臣恳请父皇彻查,严惩造谣生事、离间天家骨肉之徒!”他目光如刀,狠狠剜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陈锋,暗示之意昭然若揭。
“构陷?”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缓慢,却带着山岳般的威压,让整个御书房的气温骤降,“那苍狼卫的腰牌,也是构陷?满街百姓的眼睛,都瞎了?!”
他手中的朱砂笔“啪”地一声重重顿在奏章上,留下一个狰狞的红点,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太子:“辽东军田账实不符,军粮亏空!萧家仓廪私通敌酋!太子!你告诉朕,这些事,你这个太子,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太子的身体猛地一颤!皇帝最后那句诛心之问,如同重锤砸在他心口!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些军粮亏空,大半流入了他的东宫私库!萧家与北狄的勾当,他也并非全然不知情!但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认!
“儿臣…儿臣…”太子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和压力让他几乎失语。他求助般地看向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太子太傅苏文正。
苏文正立于文臣班首,须发花白,面容沉静如古井。他垂着眼眸,仿佛对眼前的惊涛骇浪毫无所觉,唯有拢在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与压力几乎要将太子压垮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
一直沉默端坐的陈锋,似乎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惊,袖袍不经意地拂过身侧小几。一卷用麻绳捆扎的、边缘磨损的旧册子,从他宽大的玄色袖口中滑落,掉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册子散开。
纸张翻飞。
几页沾染着深褐色污迹、密密麻麻按着血红指印的辽东军田清丈残稿,以及一份字迹潦草、却清晰记录着某批“损耗”军粮流向(经榆关,入塞外)的运粮凭单,就那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而最刺眼的,是凭单末尾,那个龙飞凤舞的私章印记——“太子少傅苏文正印”!印泥殷红如血,在满室烛火下,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了苏文正的名字上!
死寂!
整个御书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
皇帝陈玄胤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鲜红的私章上!他握着朱砂笔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笔杆承受不住这狂暴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苏、文、正!”
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
“啪嚓!”
那支象征无上权柄的朱砂御笔,在他手中,生生折断!
饱蘸浓墨的笔头,带着淋漓的朱砂,如同喷溅的鲜血,不偏不倚,正正甩在御案上那份弹劾辽东军粮案的奏章末尾——那个刚刚被皇帝朱笔圈出的“苏”字上!
鲜红刺目的“苏”字,瞬间被更浓、更重的朱砂覆盖、吞噬!
如同被泼上了一层滚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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