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狗剩就醒了。
不是被鸡叫醒的，是被脚踝疼醒的。昨儿个摔进泥坑崴了脚，秀雅给敷的草药膏虽然凉丝丝的管用，但夜里翻身稍不留意碰到，还是能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躺在炕梢，借着窗棂透进来的蒙蒙亮，偷偷瞅了眼炕那头的秀雅 —— 她睡得正沉，头发散在枕头上，侧脸在微光里显得软乎乎的，一点不像 “臭老九” 家的闺女那样带着架子。
狗剩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回目光，假装翻了个身面朝墙。昨儿个摔成泥猴回来，他还以为秀雅得笑话他没用，没想到人家不仅没笑，还端水擦脸、细心敷药，连断了的竹弓都捡回去，说要帮他修。这要是换了以前村里那些姑娘，指不定得叉着腰骂他 “窝囊废”。
正琢磨着，炕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秀雅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见狗剩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便轻声问：“醒了？脚踝还疼不？”
狗剩身子一僵，慢吞吞转过来，挠了挠头：“不、不咋疼了。” 话刚说完，脚踝就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隐痛，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秀雅一眼就看穿了，掀开被子下了炕：“我去看看灶里的火，给你热窝窝头。你躺着别动，我等会儿再给你换次药。”
看着秀雅扎着围裙进灶房的背影，狗剩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臊得慌。他一个大男人，打猎没打着不说，还摔了脚要媳妇伺候，传出去不得被张二婶那帮人笑掉大牙？他试着往起挪了挪身子，刚撑着胳膊坐起来，脚踝就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又躺了回去。
灶房里很快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狗剩侧着耳朵听，能听见秀雅舀水、刷锅的动静，还有偶尔轻咳两声的声音 —— 想来是柴火烟呛着了。他心里更不是滋味，挣扎着想去搭把手，可刚挪到炕边，就被进来拿东西的秀雅逮了个正着。
“说了让你躺着别动！” 秀雅皱着眉走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再动脚肿得更厉害，明天别想上山了。”
狗剩被她按得乖乖躺下，嘴里嘟囔着：“俺也不能光躺着让你伺候……”
“谁伺候你了？” 秀雅嘴角弯了弯，转身从柜里拿出个布包，“这是我昨天晒的野菜干，泡软了跟窝头一起蒸，香着呢。你乖乖躺着，就是帮我大忙了。”
说着，她又转身回了灶房。狗剩盯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点臊劲儿渐渐化成了甜。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粗布巾，那是秀雅给他缝的，针脚整整齐齐，比他妈缝的还结实。他忽然觉得，这被迫成的亲，好像也没那么糟。
没一会儿，秀雅端着个粗瓷碗进来了。碗里放着两个热腾腾的窝头，还卧着个金黄的鸡蛋，旁边摆着一小碟泡好的野菜干。狗剩眼睛一下子亮了 —— 鸡蛋啊！这可是稀罕物，平时他妈都得攒着换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个。
“这、这鸡蛋哪儿来的？” 狗剩指着碗里的鸡蛋，说话都结巴了。
“前儿个你妈送来的，说让我补身体。” 秀雅把碗递给他，又拿了双筷子，“我没舍得吃，给你补补脚。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狗剩接过碗，看着那个油汪汪的鸡蛋，鼻子有点发酸。他妈那人嘴硬心软，平时对他骂骂咧咧，关键时候还挺疼他。更别说秀雅了，自己都舍不得吃，全给他留着。他拿起筷子，夹起鸡蛋就往秀雅嘴边送：“你也吃，俺不缺这一口。”
秀雅笑着躲开：“我不爱吃鸡蛋，你吃吧。赶紧吃，吃完了我给你换药。”
狗剩知道她是哄自己，却也没再坚持，只是把鸡蛋掰了一半，偷偷埋在秀雅的窝头底下。他三口两口就把自己的那份吃了，窝头就着野菜干，香得他差点把舌头咽下去。秀雅坐在炕边看着他吃，手里拿着草药膏和干净的布条，等他吃完了，才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窝头。
刚咬了一口，她就发现了底下埋着的半块鸡蛋。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狗剩假装看屋顶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自己吃吗？”
狗剩耳朵一红，嘟囔着：“俺吃不完，给你尝尝……”
秀雅没拆穿他，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心里暖暖的。她知道狗剩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心细着呢。
吃完早饭，秀雅收拾好碗筷，就过来给狗剩换药。她先小心翼翼地解开昨天缠的布条，看见脚踝比昨天消了点肿，但还是青紫一片。她拿出草药膏，用手指蘸了点，轻轻涂抹在肿处，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他似的。
“昨天让你看风向，你不听。” 秀雅一边涂药一边说，“那野兔顺着南风跑，你逆风追，肯定追不上。要是顺着风向设个陷阱，它自个儿就钻进来了。”
狗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俺昨天光顾着追了，忘了你说的话…… 下次一定听你的。”
“什么下次？” 秀雅抬头看他，“明天我跟你一起上山，我帮你看风向。”
狗剩心里一喜，刚想答应，又想起山上的危险：“不行，山上有野猪，你一个女的去太危险了。”
“谁说我是女的就不能上山了？” 秀雅挑眉，“我爹以前带我去山里采过药，比你懂山里的规矩。再说了，你这脚崴了，一个人上山我也不放心。”
狗剩还想反驳，可看着秀雅坚定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秀雅性子犟，决定的事改不了。而且他心里也盼着秀雅能跟他一起去 —— 有秀雅在身边，好像连打猎都有底气了。
“那、那你可得跟紧俺，别走远了。” 狗剩叮嘱道。
“知道了。” 秀雅笑着点头，把布条重新缠好，“对了，你那竹弓我看了，弓梢断了，我爹以前教过我修弓，等会儿我去后山砍根桑木，给你修修。”
狗剩更惊讶了：“你还会修弓？”
“怎么？不行啊？” 秀雅故意逗他，“我还知道哪种木头做弓最结实，哪种弦最耐用呢。等修好了，保证比你以前的弓好用。”
狗剩看着她自信的样子，心里别提多佩服了。他以前总听人说 “臭老九” 的闺女只会读书写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现在看来，秀雅比村里那些姑娘能干多了。
秀雅收拾好药碗，又给狗剩倒了杯热水，才拿起砍刀和绳子往后山去。狗剩躺在炕上，心里美滋滋的，一点都不觉得疼了。他想起昨天张二婶说的野猪，心里也犯了嘀咕 —— 要是真遇着野猪，秀雅一个女的，能应付得了吗？但转念一想，秀雅懂那么多，肯定有办法。
没一会儿，秀雅就回来了。她砍了根手腕粗的桑木，还采了些不知名的草药。狗剩好奇地问：“这草药是干啥的？”
“这是止血的，要是打猎时不小心划伤了，敷上就管用。” 秀雅把桑木靠在墙边，又把草药晾在窗台上，“我爹以前采过，说这药在山里可管用了。”
说着，她就拿起断了的竹弓，开始修起来。她先把断了的弓梢锯掉，再把新砍的桑木削成合适的形状，用砂纸打磨光滑，然后用绳子把桑木和原有的弓身绑在一起，最后又用细麻绳缠紧。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狗剩眼花缭乱。
“你这手艺，比俺们村的木匠还厉害！” 狗剩忍不住夸道。
秀雅抬头笑了笑：“这算啥？我爹以前还教过我做木匣子呢。等会儿再给弓换根新弦，保证能用。”
果然，没一会儿，秀雅就把弓修好了。她拿起弓试了试拉力，又调整了一下弦的松紧，递给狗剩：“你试试，看看合不合手。”
狗剩赶紧接过弓，拉了拉弦，感觉比以前的弓还顺手。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太好用了！秀雅，你真是俺的宝贝媳妇！”
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耳朵一下子红透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弓。秀雅也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弯起，没说话，只是转身去收拾工具。
中午的时候，秀雅又做了野菜汤，还蒸了个红薯。狗剩吃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日子比以前天天啃窝头强多了。吃完午饭，秀雅又帮他换了次药，说脚踝恢复得不错，明天上山应该没问题。
下午，狗剩躺在炕上养精神，秀雅就在一旁缝补衣服。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暖烘烘的。狗剩看着秀雅认真缝补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特别踏实。他想起以前自己天天在村里游手好闲，被人骂 “混子”，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天 —— 有个贴心的媳妇，有个温暖的家。
“秀雅，” 狗剩突然开口，“俺以前是混了点，但俺以后肯定好好打猎，好好干活，不让你受委屈。”
秀雅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笑着点头：“我知道。你只要别再像昨天那样摔进泥坑，我就放心了。”
狗剩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傍晚的时候，张二婶突然来了。她手里拿着个粗布包，进门就喊：“狗剩！秀雅！俺给你们送点东西！”
狗剩赶紧坐起来，秀雅也迎了上去。张二婶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刚蒸好的菜团子，还有一小把干辣椒。
“这菜团子是俺用新挖的荠菜做的，香着呢。” 张二婶笑着说，“干辣椒是俺家男人前儿个晒的，炒菜的时候放一点，提味儿。对了，狗剩你脚好点没？昨儿个摔那一下，可把俺吓坏了。”
“好多了，谢谢二婶。” 狗剩赶紧道谢，“还给俺们送东西，太客气了。”
“客气啥？都是街坊邻居。” 张二婶瞥了眼桌上的竹弓，“这弓修好了？秀雅你手可真巧，比俺家那口子强多了。”
秀雅笑着说：“就是瞎琢磨的，能用上就行。”
张二婶又唠了会儿嗑，说队里明天要分土豆，让他们别忘了去领。还说后山的野兔最近多了，不少人都打着了，让狗剩明天好好表现。狗剩一一应着，心里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打着只大野兔，让秀雅和二婶都高兴。
送走张二婶，秀雅把菜团子收进柜里，又给狗剩倒了杯热水。狗剩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期待。他摸了摸修好的竹弓，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恨不得马上就到明天。
晚上，秀雅帮狗剩换了最后一次药，又给他铺好被子。狗剩躺在床上，看着秀雅吹灭油灯，躺在炕那头，心里踏实极了。他想着明天上山的事，想着秀雅帮他看风向，想着一定要打着只大野兔，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他梦见自己打着了一只好大的野兔，秀雅笑得眼睛都弯了，还夸他厉害。他高兴得合不拢嘴，正想把野兔举起来炫耀，突然脚下一滑，又摔进了泥坑 ——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摸了摸脚踝，还好不疼。
旁边的秀雅被他惊醒，迷迷糊糊地问：“咋了？做噩梦了？”
“没、没有。” 狗剩赶紧说，“俺梦见打着野兔了。”
秀雅笑了笑：“放心吧，明天肯定能打着。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狗剩 “嗯” 了一声，重新躺下。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他一定会打着野兔，他和秀雅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夜色渐深，土坯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伴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谁也不知道，这对年轻的夫妻，将来会在这片荒坡山林里，闯出怎样的一片天地。而这一切，都将从明天的打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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