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刺青”店内，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玻璃门，在木板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色料和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仿佛与外界的纷扰隔着一层无形的膜。王启明蜷在角落的电脑椅上，屏幕的幽光映在他专注甚至有些亢奋的脸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连串急促又规律的轻响，像某种秘密的韵律。
杜十四刚清点完一批新到的进口色料，将它们分门别类地码放进恒温柜里，动作一丝不苟。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工装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那道狰狞的断指疤痕依旧醒目，如今却更像一枚淬炼过的勋章。他瞥了一眼王启明那几乎要钻进屏幕里的架势，没出声打扰，只是走过去，将一杯刚冲好的、冒着热气的即溶奶茶放在阿明手边。
“多谢十四哥。”王启明头也没抬，含糊地道了声谢，抓起杯子呷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屏幕上那些流淌的数据流。
“有无发现？”杜十四的声音不高，沉沉的。
“喂，秦爷呢只老狐狸，条尾收得好埋，但都唔系冇料到嘅。（嘿，秦爷老狐狸，尾巴藏得深，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王启明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技术佬特有的、发现猎物时的得意，“之前慈善基金会嗰几条线索，兜兜转转，最尾都入咗去一个地方——禅城古籍修复中心。（之前慈善基金会那几条线，几经周折，最终都汇向一个地方——禅城古籍修复中心。）”他敲了几下键盘，调出一份看似平平无奇的档案，“注册法人系个老嘢，背景干净到好似张白纸咁。但佢有个挂名嘅顾问，你估系边个？（注册法人是个老人家，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但他有个挂了名的顾问，你猜是谁？）”
杜十四目光扫过屏幕上的名字和照片，是个面相温和的中年男人，不认识。他摇了摇头。
“呢条友叫赵文启，早几年喺秦爷手下做过嘢，后嚟听讲因为身体唔舒服退咗休，估唔到佢匿喺呢种地方。（这人叫赵文启，早年间在秦爷手下做过事，后来据说是因为身体原因退隐了，没想到窝在这种地方。）”王启明压低声音，“师父讲得啱，呢种地方够静，又有文化呢个壳，啲数出入嘅名目又多，真系摆卧底嘅好地方。（师父说得没错，这种地方，清静，有文化幌子，资金往来名目多，真是埋暗桩的好地方。）”
所谓“暗桩”，是陈墨早些时候点醒他们的。秦爷经营多年，绝不可能只靠刀疤杰那类明面上的疯狗，必然有些长期潜伏、看似与黑灰产业毫无关联的棋子，平时静默，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奇效。
这时，里间工作区的帘子被掀开，陈墨送一位客人出来。那客人膀大腰圆，脖子上挂着金链，刚在臂膀上添了新的纹身——一幅浓墨重彩的关公踏龙，正是陈墨的手笔。颜料新鲜，皮肤还红肿着，关公的丹凤眼瞪得溜圆，煞气腾腾。
“返去清水清洁干净，忌辛辣刺激性食物。”陈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递过一管药膏，“掉皮发痒时薄涂，唔可以挠。（不可以抓挠）”
“明白晒，多谢墨哥！呢d手势，冇得顶！（谢谢墨哥！这手艺，没得说！）”客人呲牙咧嘴地笑着，动作小心地护着新纹身，付了尾款，心满意足地走了。
陈墨走到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双手，指尖还残留着些许墨蓝的色料。水声哗哗，他透过镜子看向王启明那边：“确定了？”
“八成把握，师父。”王启明立刻应道，“资金流向、人员关联都对得上。呢个赵文启，当年系帮秦爷管数的，精打细算，后嚟突然就无晒声气。（资金流向、人员关联都对得上。这个赵文启，当年是帮秦爷管账的，人很精打细算，后来突然就没了消息。）”
陈墨用纸巾仔细擦干手，走到电脑屏幕前，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信息。“古籍修复……几识拣地方?。呢类机构，出入大多系文化人、老嘢，够低调，又唔显眼，啱啱好用嚟洗钱、收风，甚至可以收埋啲唔见得光嘅嘢。（古籍修复……倒是很会选地方。这种机构，往来多是文化人、老物件，低调，不惹眼，正好用来洗钱、传递信息，甚至藏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顿了顿，看向杜十四，“十四，你点睇（你怎么看）？”
杜十四沉吟片刻，眉头微锁：“直接郁手？惊会打草惊蛇喔。（直接动吗？怕会打草惊蛇。）”他如今考虑问题，愈发周全，不再只凭一股猛劲。
陈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唔使急。系鬼就有用，搞冧咗反而唔知下次佢会埋喺边度。（不急。是桩子，就有用途。撬动了，反而不知道下次他会埋在哪里。）”他指尖在屏幕上那个“禅城古籍修复中心”的地址上轻轻一点，“先摸清楚佢啲范数。几时用、点用，主动权可以喺我哋手上。（先摸清它的脉络。什么时候用，怎么用，主动权可以在我们手里。）”
“明白。”杜十四点头，“我带人先去睇下个场（看下环境）。”
“叫阿明将周围嘅地形图、监控位都标好俾你。带埋石龙，佢喺人堆入面问料好有一手。你自己就，（让阿明把周边地形图、监控点位都给你标出来。带上石龙，他混人堆里打听消息有一套。你自己，）”陈墨看向杜十四，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多睇、多听、少问。喺个度，你呢款样唔似系对古籍有兴趣嘅人。（多看，多听，少问。在那地方，你这样子不像是对古籍感兴趣的。）”
杜十四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他知道陈墨的意思，自己这一身江湖气，确实与那书香地格格不入。
王启明很快调出了地图和能查到的公共监控范围，石龙也凑了过来，一听是要去“文化单位”盯梢，咧了咧嘴：“古籍修复？咁高深？（这么高深？）等我去同啲阿伯倾偈（聊天）饮茶就得，叫我睇（看）书？头都大！”
杜十四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仔细记着王启明指出的几个关键观察点。夕阳开始西沉，店内的光线变得愈发柔和，也拉长了人影。
就在杜十四准备叫石龙出发时，昭思语从二楼下来了。她脸色似乎比平时苍白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最近的压力和之前的创伤仍有余波。她手里拿着几份需要陈墨签字的文件，看到杜十四他们聚在一起，脚步顿了顿。
“要出去？”她轻声问，目光落在杜十四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嗯，去办啲事。”杜十四不想她再多操心，语气放得轻松了些，“好快返嚟（很快回来）。”
昭思语抿了抿唇，没再多问，只是将文件递给陈墨时，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陈墨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利落地签上名字，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思语，你读大学嗰阵，有冇同学或者老师对古籍、历史呢啲有兴趣嘅？（思语，你大学时，有没有同学或老师对古籍、历史这些感兴趣的？）”
昭思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陈墨会问这个，仔细回想了一下：“好似……有个师兄，姓刘，系历史系嘅，听讲之后入咗图书馆定系博物馆做嘢……墨哥使唔使我揾人问下呢方面嘅嘢？（好像……有一位学长，姓刘，是历史系的，听说后来进了图书馆还是博物馆工作……墨哥需要我找人问问这方面的事？）”
“随便问问。”陈墨将签好的文件递还给她，语气温和，“没事了，你去忙吧。”
昭思语接过文件，又看了一眼杜十四，才转身慢慢走上楼去。她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杜十四的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他知道，秦爷的阴影一日不除，她，以及他们所有人，都难有真正的安宁。而眼前这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古籍修复中心，或许就是撕开这阴影的一道缝隙。
他和石龙走出店门，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王启明追出来，塞给杜十四一个微型耳麦和一颗伪装成纽扣的微型摄像头：“十四哥，龙哥，小心点。有情况随时联……”
话没说完，店里传来陈墨淡淡的吩咐声：“阿明，过来帮我调个色。”
王启明赶紧应了一声，缩了回去。
杜十四将耳麦塞进耳道，纽扣摄像头小心地别在石龙的外套内侧。两人对视一眼，没入佛山华灯初上的街道人流中。目标，禅城区那条以安静和文化气息着称的老街——那个藏着秦爷“暗桩”的古籍修复中心。
它就在那里，安静地坐落于时光一隅，像一本蒙尘的古书，等待有人去翻开，揭示里面可能隐藏的、足以搅动当下风云的秘密。而杜十四预感到，这本书的内容，绝不会像它的外表那样平静无害。今晚，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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