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后台确实有记录，导出权限对叶雷诩这位最大投资方而言更是轻而易举。但他偏偏绕开所有便捷途径，指名要她——佴梓筠——亲自整理苏晴接近李竟思的生物标记时序图。
佴梓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厘清这其中的逻辑。若他只是怀疑未婚妻对李竟思别有所图，企图抓住把柄占据道德高地，完全可以直接调取数据，快刀斩乱麻地甩到苏晴面前，高效且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何必多此一举，经由她的手？
她猜不透。叶雷诩的心思从来不是线性方程，而是多重变量交织的混沌模型。
但更令她心惊的发现，发生在她深入数据之后：苏晴的行动，远早于从她这里得到“信息”之前。那些精心设计的“偶遇”、恰到好处的仰慕眼神、以及试图引发共鸣的忧郁话题……时间戳清晰记录了她的步步为营。
而最耐人寻味的，当属李竟思的反应了。
他的数据，如同他本人一样，多数时间沉浸在一片低沉绵密的忧郁频率里，对外界刺激反应冷淡。
可每当苏晴精准出击——比如刻意共鸣“艺术家的孤独”，或是“不经意”展露对其钢琴曲的“深刻”见解时，那些生理数据确实会泛起一丝涟漪。
不似惊涛骇浪，倒像往平静的湖面抛了颗小石子：心率微微上扬，皮电泛起转瞬即逝的小高峰，甚至有一次，呼吸节奏竟与苏晴的话语诡异地同步了几秒。
这反应微妙得如同显微镜下的细胞震颤，若非专业设备与佴梓筠此刻的“被迫凝视”，只怕会被当作数据误差。但它确凿存在。
李竟思，这位将炽热秘密藏进冰冷躯壳、对人际关系过敏的艺术家，似乎……并未彻底拒斥苏晴这种裹着糖衣的目的性靠近？或者更悲哀的是，他沉溺于自我构筑的痛苦与艺术乌托邦，竟将这份带着“知性光环”与“仰慕滤镜”的示好，误读成了灵魂共振的微光？
佴梓筠盯着屏幕上那两条时而靠近、时而产生微弱共振的数据线，内心涌起一阵荒诞的叹息。
苏晴在精准演绎“理解者”剧本，而李竟思，则在无意识间，为这场精心编排的独角戏，投下了几枚货真价实的情感硬币。这局面，比赤裸的算计或单纯的被利用，更裹着一层令人啼笑皆非的悲情滤镜。
这份报告，佴梓筠做得极其艰难。每一次标注苏晴刻意营造的“共鸣点”，每一次记录李竟思那微弱却真实的生理反馈，都像在偷窥一场精心策划的情感欺诈，而她成了无奈的共犯。
叶雷诩要这个，究竟是想看清未婚妻的虚伪，还是……想确认某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可能性？
凌晨三点，她终于将分析报告加密发送至叶雷诩的私人终端。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她的内部通讯器就屏幕就亮了，没有呼叫提示音，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视频会议。现在。专用加密线路。」
发件人：叶雷诩。
佴梓筠深吸一口气，接通的瞬间，叶雷诩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他似乎在某个私人空间，背景是奢华但冰冷的内饰，光线昏暗，只有他面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
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却依旧压迫感十足：“报告我收到了。解释一下，第7分32秒这个皮电同步峰值。”
佴梓筠调出具体段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专业：“当时苏小姐提到‘真正的艺术总是诞生于无法言说的痛苦’，李老师的皮电反应在0.5秒后出现跟随性上升。可能……这句话意外触动了他。”
“意外？”屏幕里的叶雷诩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你认为这是意外，还是苏晴精准踩中了她不知从哪得来的、关于李竟思喜好的信息？”
佴梓筠心头莫名一紧，强迫自己镇定：“数据只显示相关性，不显示动机和信息来源，叶总。”
他微微后靠，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似乎能穿透屏幕锁定她：“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基线，在苏晴持续接近的这17分钟内，平均上升了3个点。为什么？苏晴什么时候对现代艺术和痛苦哲学有这么‘深刻’的见解了？”
“或许是因为交谈本身带来的轻微社交压力，也可能是……”佴梓筠顿了一下，避开信息来源的雷区，“话题本身引起了他的某些共鸣。”
“共鸣？”叶雷诩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和一个按理说根本摸不清他核心脉络的人共鸣？李竟思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迎合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质疑李竟思，但佴梓筠却莫名觉得，他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仿佛李竟思可能对苏晴的表演产生反应这件事，本身冒犯到了某种他认定的秩序。
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题变得更加刁钻：“以你对竟思有限的观察，你觉得，他这种反应，是倾向于一个看似理解他的知音，还是……仅仅因为孤独太久了，连劣质的模仿品也能让他短暂取暖？”
这个问题极其刻薄，却又一针见血。佴梓筠感到喉咙发干。她垂下眼帘，看着屏幕上那些波动的情感数据，感觉自己也正在被这些数据审视、剖析。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声音有些沙哑，“人的情感，不是数据能完全定义的。尤其是李老师那样……细腻的人。”
“是吗？”叶雷诩对她的答案不置可否，眼神里却掠过一丝更深的东西，“可你现在，不就是靠解读这些数据，待在我允许你待的地方吗？佴管理员。”
他的话刺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假象。她被困在这个“牢笼”，正是因为他掌控着一切，包括她工作的意义。
“报告我看完了。”他似乎失去了继续讨论的兴趣，语气恢复冷硬，“明天苏晴会和竟思有一场‘意外’的早餐偶遇。我要你提前进入节目组后台监控区，实时记录全程数据。我要看看，这场戏，没有剧本指引的话，到底能唱成什么样。”
佴梓筠心里一沉。他不仅要看报告，还要看现场直播？甚至可能……期待它演砸？
“叶总，这需要陈导的权限……”
“权限我已经给你临时开通了。”他打断她，不容置疑，“明天七点，我要看到你到位。别忘了，你的数据终端，连着我手机。你在哪里，看了什么，想了什么……我随时都能知道。别试图做多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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