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了顾长生的耳膜,瞬间驱散了温如玉那番话带来的所有深思与忧虑。
那股残留在舌尖的清冽茶香,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更加蛮横、更加炽热的气息冲刷得干干净净。
那是汗水、钢铁和……血的味道。
与御花园的静谧雅致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力量、纪律与杀伐构筑而成的、赤裸裸的世界。
巨大的校场之上,数百名赤着上身的精锐甲士,正随着震天的鼓点,进行着最严酷的操练。他们手中的制式长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肌肉上肆意流淌,与阳光交织,反射出晃眼的光芒。
空气是滚烫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夹杂着铁锈味的炭火。
顾长生的目光,越过那些如林般整齐划一的刀光,最终落在了校场正中央,那个唯一身披铠甲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副狰狞的黑色重甲,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许多地方的黑漆早已剥落,露出了下面泛着暗光的精钢。最骇人的是,在那铠甲的胸口与肩胛处,还残留着大片早已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的血渍。那不是装饰,而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最真实的勋章。
铠甲的主人,是一个身形魁梧如山岳的男人。
他没有戴头盔,一头短硬的黑发如钢针般根根倒竖,饱经风霜的脸上,线条刚硬得像是用刻刀一笔一划雕出来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拄着一柄比人还高的、门板似的阔刃重刀,一股凝如实质的杀伐之气,便以他为中心,笼罩了整个练武场。
镇国大将军,厉敖。
就在顾长生看向他的同时,厉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也猛地转了过来,隔着百丈距离,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他。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一片纯粹的、发自骨子里的轻蔑。就像一头雄狮,瞥见了闯入自己领地的……一只兔子。
那是一种连敌意都懒得施舍的、绝对的漠视。
厉敖缓缓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他将那柄重刀往地上一顿!
轰!
坚硬的青石地面,竟以刀柄为中心,蛛网般龟裂开数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废物!”
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咆哮,瞬间压过了全场的鼓点与喊杀声。
“你们的刀,是用来给女人绣花的吗?!软绵绵的,连个木靶都劈不断,上了战场,你们能做什么?!”
他一把揪过旁边一个因恐惧而动作变形的年轻士兵,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捏住了对方握刀的手腕。
“看看你这只手!细皮嫩肉,连个茧子都没有!这样的手,怎么杀敌?怎么保家卫国?!”
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钢钉,狠狠砸进在场每一个士兵的心里。
“我告诉你们!能保护陛下的,能为这该死的世界杀出一条生路的,只有我们手中的刀!只有比敌人更狠、更硬的铁拳!”
厉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顾长生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而不是那些躲在女人身后,只知道涂脂抹粉、吟风弄月的‘小白脸’!”
“靠着一张嘴,靠着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换来锦衣玉食,就能站上我等将士用命也换不来的高位!”
“我呸!”
他一口浓痰,狠狠吐在地上。
“那样的东西,在战场上,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这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一瞬间,练武场上,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孤零零站在场边的顾长生。那些目光,充满了军人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情绪。有好奇,有排斥,但更多的,是和他们的主帅如出一辙的轻蔑。
军方,信奉的是最简单、最纯粹的丛林法则。
强者为尊。
而顾长生,这个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帝后”,无疑是弱者,是一个靠着女帝恩宠上位的“佞幸”。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集体敌意,顾长生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试图辩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厉敖,像是在欣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愤怒的猛兽。
他看得很清楚。
厉敖的愤怒,并非单纯针对他。那是一种对整个世界的、无处发泄的狂怒。他憎恨的,不仅仅是所谓的“小白脸”,他憎恨的是这套秩序,这套让他儿子那样的天骄,最终也只能化为“薪柴”的腐朽法则!
他的忠诚,也与晏千秋那样的朝臣截然不同。
晏千秋忠于的是“薪柴法典”所代表的秩序与传承。
而厉敖,他只忠于凰曦夜本人。
更准确地说,他忠于的是凰曦夜身上那股毁灭一切、重建一切的决绝!他将自己儿子牺牲的悲剧,升华成了一种偏执的信仰——只有追随女帝,将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彻底砸碎,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所以,任何试图“治愈”女帝、让她变得“软弱”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顾长生,在他眼中,就是那个最危险的、试图用所谓的“温情”来腐蚀女帝手中屠刀的病毒。
想通了这一点,顾长生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晏千秋视他为动摇国本的“异端”。
厉敖视他为软化女帝的“奸佞”。
一个要他死,是为了维护旧世界的秩序。
另一个要他死,是为了保证新世界的降临。
他们立场截然相反,却在“必须除掉顾长生”这一点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这还真是……四面楚歌啊。」
顾长生在心底自嘲了一句。
厉敖似乎也失去了继续表演的兴趣,他将那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士兵随手一推,后者立刻瘫软在地。
“全体都有!”
“今日操练,加倍!”
“谁敢懈怠,军法处置!”
“吼!”
数百名甲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仿佛要将这天都捅出一个窟窿来。他们用更加疯狂、更加暴虐的动作,发泄着心中的压抑与战意。
刀光,变得更加凌厉。
杀气,变得更加浓重。
厉敖做完这一切,扛起那柄沉重的阔刃重刀,转身,朝着练武场另一侧的兵器库走去。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正眼看过顾长生一眼。
仿佛,那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株野草,根本不值得他投入任何一丝一毫的关注。
锵——!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那是他随手将重刀扔回兵器架时发出的巨响。
他那高大魁梧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影子,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黑色山岳,重重地压在顾长生的心头。
顾长生知道,晏千秋的刁难,是摆在明面上的刀枪。
而这武将的傲慢与偏执,将是自己前进道路上的另一座,更加险峻、也更加坚硬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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