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的气息，如同融化的雪水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顾长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能感觉到，那股原本如同附骨之疽般锁定着自己的冰冷剑意，已经彻底消散了。但他也知道，那道目光并未远去，而是化作了无数双潜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从今往后，将寸步不离地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样很好。
一把只懂得守护，却不懂得为何而守护的剑，是盲目的。而今天，他在这把盲目的剑上，凿开了一道能透进光的裂痕。
裂痕。
顾长生缓缓转身，轻轻将寝宫的门带上，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确保自己能随时察觉到里面的动静。他走到窗边，双臂撑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死寂的皇城。
万家灯火，如同一颗颗被囚禁在琥珀中的星辰，散发着微弱而冰冷的光。整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精美的坟墓，里面埋葬着无数背负着罪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的灵魂。
而他，是唯一的局外人。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硬币，那是他穿越时身上唯一留下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硬币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光滑的表面上没有这个世界的任何印记。
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着，感受着那熟悉的、不带丝毫灵力与业力的触感。
白天在金銮殿上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在他脑海中回放。晏千秋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百官们惊惧交加的眼神，曦夜不假思索的维护，以及最后，影月那双冰冷眸子里闪过的、名为“动摇”的光。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剧本上演。
不，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他最初的目的，仅仅是阻止那场可笑又残忍的“净化仪式”，保护曦夜不受伤害。但他没想到，自己作为“无罪之人”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冲击力会如此之大。
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个看似寻常的举动，都在无形中挑战着这个世界最底层的、那套名为“宿命”的法则。
他就是那个闯入精密棋局的、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棋子。
一个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变数。
顾长生心念一动，一道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淡蓝色的虚拟界面，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救世姻缘系统】
【宿主：顾长生】
【绑定道侣：凰曦夜】
【当前好感度：92（生死相依）】
【好感度提升明细：+5（赠予‘星辰琉璃草’，缓解道侣痛苦，其内心受到巨大冲击）；+2（‘怀中慰藉’，道侣彻底放下心防，视你为唯一依靠）】
【主线任务：阻止灭世（进行中）】
【任务提示：道侣好感度的提升，是阻止灭世的关键。】
好感度又提升了七点。
顾长生看着那个数字，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有一股更深的思虑，如同深海的暗流，缓缓涌动。
「系统啊系统……」
他在心中轻声自语。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仅仅是让曦夜爱上我，爱到愿意为我放弃毁灭世界的念头，就算是成功了吗？」
这听起来，像一个无比美好的童话。
但顾长生知道，现实从来不是童话。
凰曦夜体内的“原罪业力”，并非一种可以靠情感来抵消的情绪，它是一个客观存在的、正在不断吞噬世界本源的“肿瘤”。就算曦夜愿意为了他压抑自己，那个肿瘤也终将有彻底爆发的一天。
到时候，她的爱越深，在亲手毁灭一切时，她的痛苦就会越是惨烈。
那不是拯救。
那是将她推入一个更残忍的地狱。
系统的提示，简单而模糊，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诱人深入的陷阱。它只告诉你“做什么”，却从不解释“为什么”。
顾长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所谓的“救世姻缘系统”，其背后隐藏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撮合一段姻缘那么简单。
他缓缓收起了系统界面，心中的迷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
他转身离开窗边，走到寝宫中央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案前。桌案上，铺着一幅用金丝银线绘制而成的大乾王朝疆域图。山川、河流、城池，尽在其中，精美绝伦。
顾长生的目光，却没有在那些繁华的城池上停留分毫。
他的指尖，越过千山万水，最终，轻轻点在了地图中心偏南的一处，一个用猩红色朱砂标记出的、如同伤疤般的图案上。
碎心渊。
万载之前，“天心碎裂之殇”的遗址。
一个本应带来救赎，最终却加速了世界毁灭的深渊。
顾长生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绝对理性的、如同外科医生般审视着病灶的眼神。
他知道，所有的问题，最终都要回到源头去解决。
安抚曦夜的情绪，提升她的好感度，这只是治标。是麻痹痛苦的镇痛剂，却无法根除病灶。
想要真正拯救她，让她摆脱“薪柴”的宿命，就必须从根源上，解决“原罪业力”的问题。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儿女情长了。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他，以“界外之人”的身份，向这个世界的核心法则，发起的全面战争。
而他现在，甚至连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什么，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良久，他收回手指，那股仿佛能冻结一切的冷静与锐利，才缓缓褪去。一丝疲惫涌上心头，不是身体上的，而是那种耗费了巨量心神之后的精神倦怠。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内殿那张巨大的床榻。
透过薄薄的纱幔，能看到一道玲珑的曲线，安静地卧在那里。
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掀开纱幔的一角。
月光透过窗格，温柔地洒在凰曦夜的睡颜上。
她睡得很沉，很安详。
那双总是蕴含着万古孤寂与冰冷的凤眸，此刻安静地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静美的阴影。她那总是习惯性紧蹙的眉心，此刻也完全舒展开来，甚至连眉心那枚猩红如血的“薪火烙印”，其光芒都黯淡了许多，不再散发着那种不祥的、灼烧神魂的气息。
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重担与防备之后，才会有的、最纯粹的安宁。
顾长生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所填满。
他所做的一切，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片小小的、脆弱的宁静吗？
他缓缓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然后，他将温热的唇，凑到她冰凉的耳边，用只有风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曦夜，安心睡吧。”
“这不是终局，这只是我们棋局的开端。”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但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股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战栗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这世界的债，我来替你讨。”
“你只管负责……”
“幸福就好。”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将那片宁静，重新还给纱幔之后的世界。
他走回到桌案前，重新展开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碎心渊”。他的视线，如同最敏锐的猎鹰，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古老的遗迹，每一条山脉的走向。
他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更强的力量，也不是更多的奇物。
他需要的，是信息。
是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尤其是那些被当权者刻意埋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关于“薪柴”，关于“原罪”，关于“万古承罪之契”的……
真正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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