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凝滞的黑暗，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肉般的腥气，沉重地压在林轩的每一寸皮肤上。这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浊气”——那场天地剧变后，曾经滋养万物的甘霖灵气化作的致命毒瘴。它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蚀骨销魂。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砂砾，刮擦着喉咙深处，留下火烧火燎的痛楚。林轩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早已失去韧性的枯草，散发出霉烂和绝望混合的气味。空气里弥漫着药渣的酸腐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渡气房”的独特气息——那是无数痛苦凝结成的死寂。
他赤裸的上身，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在苍白的皮肤下，像一具蒙着薄皮的骷髅架子。只有胸膛中央，一道狰狞扭曲、蜈蚣般的紫黑色疤痕，从心口一直蔓延到小腹丹田的位置，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证明这是个活物。这疤痕，是“经脉寸断”的印记。曾经，它是耻辱，是仙途断绝的宣告。如今，在这浊气横行的炼狱里，它却成了林轩苟延残喘的唯一依仗——这具被彻底毁坏的身体，反而对浊气的侵蚀近乎免疫。仙门找不到别的活路，便把他这个“废人”当成唯一能用的“滤器”，囚禁于此。
哗啦——！
沉重的铁链摩擦着冰冷的石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打破了石室死水般的沉寂。林轩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又因极度的虚弱而迅速瘫软下去。来了。
石室的铁门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拉开，一道刺目的、带着污浊光晕的灵火光芒射了进来，瞬间灼痛了林轩久不见光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将头埋得更低。
两个穿着青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玄甲卫站在门口，像两尊冰冷的石雕。他们的护身灵光黯淡而驳杂，显然也在承受着浊气的侵蚀，只是靠着某种药物或秘法勉强支撑。其中一人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告示：“时辰到了，渡气人。”
没有询问，没有怜悯。粗糙冰冷、戴着金属护手的手掌伸过来，一把抓住林轩枯瘦如柴的胳膊。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被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硬生生从石台上拖了下来。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刮擦着地面。
林轩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长期的“渡气”和浊气侵蚀，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反抗的气力。每一次被拖行，粗糙的地面都摩擦着他赤裸的背部和腿脚，留下新的血痕。但他只是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麻木，深入骨髓的麻木，是唯一的盔甲。
他被推搡着，踉跄前行，穿过一条幽深曲折、布满苔藓和污垢的石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几块黯淡无光的萤石，如同垂死之人的眼睛，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路径。空气更加污浊，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痛苦的呻吟，那是其他同样在浊气中挣扎求存的修士，或许也曾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如今都成了这末日囚笼中的困兽。
最终，他被带入一个更为开阔、阴冷的石厅。石厅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台。石台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而诡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而混乱的幽光，如同濒死心脏的跳动。符文的核心，是一个凹陷的人形轮廓，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个人躺进去，边缘光滑冰冷。石台周围，连接着数根粗壮的、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漆黑管道，管道末端隐没在石厅四周浓重的阴影里，如同巨兽的触手。
玄甲卫没有丝毫停顿，粗暴地将林轩按进那个人形凹陷里。冰冷的石面瞬间紧贴着他赤裸的脊背，激得他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紧接着，“咔哒！咔哒！咔哒！”几声沉闷的机括声响，石台侧面弹出的沉重石扣落下，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锁住了他的手腕、脚踝和腰部，将他牢牢固定在冰冷的石槽中，如同待宰的牲畜，动弹不得。
“引气！”控制法阵旁的那个玄甲卫，声音毫无起伏地下令。
嗡——！
石台表面的符文骤然亮起！不再是幽暗的光，而是瞬间变成了令人心悸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混乱感的“气流”，顺着那些漆黑的管道，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嘶吼，猛地灌入石台！
“呃——！”
林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那不是灵气，是经过玄元宗初步提纯，却依旧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毒灵气”！它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又像亿万疯狂的毒虫，顺着石台符文强行打开的、他那早已断裂扭曲的经脉残痕，狠狠刺入他的身体！狂暴的能量洪流在他残破的经络废墟里横冲直撞，肆意破坏着所剩无几的生机，撕裂着每一寸血肉。
剧痛！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剧痛！每一次“渡气”，都像是在重复经历当初经脉寸断时的酷刑，甚至更甚！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痉挛、扭曲，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皮下爬满了扭曲的蚯蚓。那道贯穿胸腹的紫黑色疤痕更是剧烈地跳动起来，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仿佛有活物在里面疯狂挣扎，要破体而出！
石台另一侧，连接着几根纤细许多的乳白色玉管。玉管末端，正对着一个悬浮在半空、约莫拳头大小、通体莹白剔透的玉净瓶。随着毒灵气在林轩体内肆虐、冲刷、沉淀，一丝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带着奇异稳定感的纯净灵气，艰难地透过他皮肤上因痛苦而张开的毛孔，如同被榨取的生命汁液，丝丝缕缕地被抽离出来，汇入那玉净瓶的瓶口。
瓶底，缓慢地、极其缓慢地积聚起一滴……两滴……澄澈如清晨露珠的液体——那是经过林轩这具“废体”强行过滤、净化后，勉强可供宗门高层吸收的“净灵液”。
一滴净灵液的形成，需要林轩承受炼狱般的痛苦一刻钟。石厅里只有石台符文的嗡鸣、管道内毒灵气流动的嘶嘶声，以及林轩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息都像在烧红的刀尖上滚过，永无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控制法阵旁的玄甲卫冷漠地瞥了一眼玉净瓶内积累的小半瓶液体，面无表情地挥手：“停引！”
符文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如同熄灭的炭火。管道内沉闷的嘶鸣戛然而止。那股强行灌入体内的狂暴力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连骨髓都被抽干的极致虚弱感。林轩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瘫在冰冷的石槽里，汗水混合着从毛孔渗出的污浊黑血，浸透了身下的石面，形成一滩粘稠的、散发着腥甜与铁锈味的暗色水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黑暗和闪烁的金星。
玄甲卫上前，动作机械而粗暴地扳动机关。沉重的石扣弹开。他们抓住林轩无力的胳膊，将他像丢弃垃圾一样从石槽里拖了出来，随手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珍贵的、盛着小半瓶净灵液的玉净瓶，看也没看地上蜷缩成一团、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林轩，转身快步离去。另一个则从腰间皮囊里掏出一块散发着微弱药草气息、坚硬如石的黑色饼块，随手丢在林轩身边。
“你的饭食。”冰冷的声音毫无情感，如同在施舍路边的野狗。
脚步声远去，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巨大的声响在石厅回荡，然后彻底消失。再次将林轩锁入一片死寂、浓稠、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微小的抽搐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刚刚被千刀万剐过。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摸索着，终于触碰到那块冰冷的硬饼。触感粗糙硌手，散发着劣质草药混合着尘土和血腥的苦涩气味。这是维持他这具“工具”继续运转的最低劣燃料，是吊着他一口气的毒饵。他艰难地将硬饼掰碎，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软化、吞咽。干硬的碎屑刮擦着如同砂纸般的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新的、细密的痛苦。
腹中终于有了点微薄、沉甸甸的食物感，身体的颤抖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只剩下深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林轩瘫在冰冷的地面上，睁大眼睛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浊气之暗。
仙门？长生？逍遥？
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幻泡影，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连渣滓都不剩。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这座庞大而腐朽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一个承受无尽痛苦、转化出点滴续命毒药的活体滤器。为那些高高在上、视他如蝼蚁的大人物们，延续他们在浊世中摇摇欲坠的统治和苟延残喘的生命。
凭什么？
一个微弱的声音，如同从灵魂最幽暗的深渊里吹出的阴冷之风，在他死寂的心湖中荡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凭什么他生来就该承受这一切？凭什么那些夺走他一切、视他如草芥的修士，能靠榨取他的骨髓和痛苦苟延残喘？
这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被无边的痛苦、麻木和沉重的疲惫吞没。林轩闭上沉重的眼皮，黑暗彻底笼罩了他。意识沉入混沌之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命运、染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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