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罗隐推开身前的牙兵,大步走到宴会厅中央,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看透世事的讥诮笑容,指着李可举面前的金盘,朗声道:
“可笑!可笑至极!世人皆道卢龙节帅李可举,雄踞幽燕,兵强马壮,有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之志!今日罗某一见,方知不过是以讹传讹,大谬不然!”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丝竹骤停,舞姬僵立,宾客们目瞪口呆,连李可举搂着美人的手都僵住了,脸上的醉意瞬间被惊愕和迅速腾起的怒火取代!
“大胆狂徒!”
李可举身边的亲卫统领猛地拔刀,厉声呵斥,“敢辱节帅!找死!”
“慢着!”
李可举猛地抬手,阻止了亲卫。
他死死盯着厅中那个瘦弱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身影,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被冒犯的暴怒和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惊疑。
“酸儒!你笑什么?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帅将你碎尸万段!”
罗隐毫无惧色,迎着李可举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声音清越,带着金石之音。
“罗某笑节帅,坐拥幽云铁骑,控弦数万,却目光短浅,只知宴饮享乐,坐视良机流逝!犹如守着金山的乞丐,却不知手中金盘所盛之物,不过尔尔!”
他猛地一指那金盘中的珍果:“此果虽珍,生于江南,价值千金,然于节帅何益?能助节帅拓土万里乎?能助节帅慑服群雄乎?”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真正的‘金盘’、真正的‘珍果’,此刻就在节帅嘴边,唾手可得!节帅却视而不见,弃如敝履!岂不可笑?岂不可叹?!”
“哦?”
李可举眼中的怒火被强烈的好奇和一丝被说动的心绪取代,他身体微微前倾,“何物为本帅嘴边之‘珍果’?说来听听!若敢戏弄本帅……”
他冷哼一声,杀意凛然。
罗隐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已到。
他收敛了脸上的狂态,整了整衣冠,对着李可举深深一揖,神态变得无比郑重:“此‘珍果’,便是魏博!”
“魏博?”
李可举眉头一挑,帐下将领幕僚也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正是!”
罗隐直起身,目光灼灼,声音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节帅!如今天下板荡,群雄并起,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节帅雄踞幽燕,兵强马壮,尤以铁骑冠绝河北!然欲逐鹿中原,问鼎神器,必先取河朔三镇(义武、成德、魏博)为根基!如今,天赐良机就在眼前!”
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猛地解开,顿时金光耀眼!
里面是李烨倾尽府库凑出的金锭和珠宝!
罗隐将包裹高高举起,朗声道:“此乃濮州军民节衣缩食,献于节帅的微薄之礼,非为买命,实为仰慕节帅威名,愿为前驱!”
金光映照着李可举有些动容的脸。
罗隐趁热打铁,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卢龙将领的心上。
“魏博乐彦祯,志大才疏,穷兵黩武,为夺濮州,倾巢而出!其老巢魏州,由其子乐从训镇守!此子荒唐无度,暴虐成性!节帅可知,他竟因觊觎其父小妾王氏美色,强行逼奸!此事在魏博早已传开,人神共愤,军心离散,士族怨怼!魏博看似强大,实则内部空虚,人心惶惶,如同堆满干柴的房屋,只待一点火星!”
他猛地将包裹放在李可举面前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电直视李可举。
“节帅!此刻乐彦祯大军尽陷濮州泥潭!若节帅亲率幽云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直扑魏州!内有乐从训倒行逆施,外有节帅神兵天降,魏博必乱!取魏博,如探囊取物!一旦拿下魏博,河朔三镇,节帅已据其一!以此为基,西进可图河东,南下可逐中原!此乃王霸之基业!岂不比守着这幽燕一隅,坐看风云变幻强过百倍?”
罗隐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诱惑力。
“至于濮州?我主李烨,少年英杰,以弱抗强,拒乐彦祯数万大军于城下,已显其能!只要节帅铁骑南下,解濮州之围,我主李烨,愿举濮州军民,永为节帅前驱,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他最后深深一揖:“是坐视良机流逝,空负一身勇力?还是趁势而起,鲸吞魏博,成就千秋霸业?全在节帅一念之间!望节帅明察!”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可举身上。
罗隐那番挟着惊雷般的话语在幽州节度使府邸奢华的宴会厅中炸开,余波震颤着每一根梁柱,也狠狠撞在每个人的心上。
厅中死寂无声,唯有粗重的呼吸和烛火爆裂的噼啪声,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李可举魁梧的身躯缓缓从那张铺着虎皮的帅座上站起,案几上那堆李烨献上的金珠,在烛火下反射着刺目又诱惑的光芒,映得他眼神明灭不定。
他死死盯着罗隐,那目光如同盘旋在猎物上空的鹰隼,带着被煽动起来的、滚烫的野心,也带着一丝被这狂生看透心思的忌惮。
方才的震怒与杀意,已被一种更为炽热的、名为“逐鹿”的火焰所取代。
“魏博……”
他低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仿佛在咀嚼一块肥美的血肉。
然而,这烈火烹油般的氛围,却被角落里一声刻意拖长的冷笑硬生生撕裂。
“呵……”
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李可举右下首首席位置,一位身着青灰色细麻深衣、头戴黑色方巾的文士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一双细长的眼睛藏在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针尖,直刺厅中的罗隐。
此人正是李可举倚为心腹的首席谋士,赵志忠。
“罗先生,好一张利口,好一番惊世宏论!”
赵志忠的声音平缓,却字字透着砭骨的阴冷,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人心上。
“魏博六州,河朔重镇,兵精粮足,墙高池深,乐彦祯更是经营多年,爪牙遍布。岂是你说取就能取的?此其一。”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针尖似的目光几乎要钉穿罗隐:“其二嘛……你家主公李烨,名不见经传,不过一侥幸窃据濮州的小吏。魏博大兵压境,濮州旦夕可破。此刻派你北上,以利相诱,言辞恳切,说什么‘永为前驱’……哼哼。”
他发出一串令人极不舒服的干笑。
“驱虎吞狼,火中取栗的把戏,真当我家节帅与在座诸公,看不透么?”
“李公所言极是!”
另一个洪亮如钟、带着浓重幽燕口音的声音猛地炸响,充满了桀骜与不耐。
附录:
大唐中和四年,河北藩镇分布:
卢龙节度使
占据州城: 幽州(治今北京西南)、蓟州(治今天津蓟县)、妫州(治今河北怀来东南)、檀州(治今北京密云)、平州(治今河北卢龙)、营州(治今辽宁朝阳)。这是河北北部最大的藩镇。
节度使: 李可举。他是前任节度使李茂勋之子,于中和元年(881年)继位。在黄巢起义期间,李可举曾多次奉诏派兵南下参与围剿,但更主要精力用于与邻近藩镇的争斗。
成德节度使(又称镇冀节度使)
占据州城: 恒州(镇州,治今河北正定)、冀州(治今河北冀州)、深州(治今河北深州西南)、赵州(治今河北赵县)。位于河北中部。
节度使: 王景崇。他是成德王氏家族的第三代节度使(其父王绍鼎,祖父王元逵)。王景崇于乾符六年(879年)继位,在位期间相对稳定,主要与卢龙李可举争夺易、定地区。
魏博节度使
占据州城: 魏州(治今河北大名东北)、博州(治今山东聊城东北)、贝州(治今河北清河)、澶州(治今河南清丰西)、相州(治今河南安阳)、卫州(治今河南卫辉)。位于河北南部及河南、山东交界处,是河北三镇(卢龙、成德、魏博)中兵力最强、也最跋扈的一镇。
义昌节度使(又称横海节度使)
占据州城: 沧州(治今河北沧州东南)、景州(治今河北东光)、德州(治今山东陵县)。位于河北东部沿海。
节度使: 杨全玫。他于中和二年(882年)被任命为节度使,取代了在兵变中被杀的杜雄。杨全玫在位期间相对低调,主要任务是稳定本镇局面,避免卷入大规模冲突。
义武节度使(又称易定节度使)
占据州城: 易州(治今河北易县)、定州(治今河北定州)。位于成德与卢龙之间,是两强争夺的缓冲地带。
节度使: 王处存。他是义武王氏的开创者,自乾符六年(879年)任节度使。王处存是少数忠于唐朝的河北藩帅之一。在黄巢攻占长安期间,他积极率“勤王军”入关作战,功勋卓着。中和四年,他仍坐镇定州,保持着对朝廷的忠诚和对本镇的控制。
昭义镇(又称泽潞镇) 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藩镇,但它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完全属于传统意义上的“河北”范畴。
它横跨太行山,一部分在河东道(今山西东南部),一部分在河北道(今河北西南部)。在中和四年(884年),昭义镇正处于分裂状态,河北部分实际脱离了泽潞的控制。补充如下:
占据州城:
泽潞部分(山西): 潞州(昭义节度使治所,治今山西长治)、泽州(治今山西晋城)、沁州(治今山西沁源)。
邢洺磁部分(河北): 邢州(治今河北邢台)、洺州(治今河北永年东南)、磁州(治今河北磁县)。
节度使\/实际控制者(中和四年):
泽潞(山西三州): 高浔。他是原昭义节度使高浔(高骈族子)的弟弟。原节度使高浔于中和二年(882年)在长安附近与黄巢军作战时被部下所杀。中和三年(883年),朝廷任命宦官曹全晸为昭义节度使,但高浔在泽潞本地军队的支持下驱逐了曹全晸,自任留后。中和四年(884年),名义上或实际控制潞、泽、沁三州的是高浔。
邢洺磁(河北三州): 孟方立。孟方立是邢州人,原为泽潞节度使(山西)的天井关(太行陉重要关隘)戍将。他不满泽潞节度使高浔对邢洺磁三州的统治,尤其是对邢州人(孟方立是邢州人)的歧视。中和三年(883年),孟方立在邢州发动兵变,驱逐了泽潞任命的邢州官员,并夺取了邢、洺、磁三州。中和四年(884年)初,孟方立正式割据河北三州,将昭义治所从潞州迁到邢州。他自任留后,并迫使朝廷承认其地位。因此,在中和四年(884年),昭义镇河北部分(邢、洺、磁三州)的实际统治者是孟方立,而泽潞部分(潞、泽、沁三州)的实际统治者是高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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