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彻底炸开了锅。
几名脾性火爆的将领已手按刀柄，赤红着双眼，死死盯住意见相左的同僚。
整个中军大帐，就像一个塞满了火药的木桶，只差一粒火星便会轰然引爆。
而风暴的中心，李烨，始终一言不发。
他依旧伫立在沙盘前，帐内所有的喧嚣，似乎都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沙盘上缓缓移动。
从被重重围困的魏州，划到危如累卵的兖州。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那两个字上——汴梁。
朱温的大本营。
他的眼神暗沉，无人能看透那张平静面容下，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场争论，不仅关乎朱瑾和兖州城的生死。
它更决定了忠义军，这头刚刚崭露獠牙的猛兽，未来的道路。
就在帐内气氛紧绷到极致，几乎要有人拔刀相向的时候。
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王，诸位将军……”
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文书营统领高郁，缓缓抬起了头。
他看了一眼帅案后面沉如水的李烨，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出列。
“属下……有一计。”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赵猛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瞪了过来，不耐烦地低吼道。
“高参军，都这时候了，有屁快放！”
高郁并未因他的粗鲁而动怒，只是平静地走上前，先是对着赵猛和葛从周等人微微颔首。
“赵将军、葛将军所言，先取河北，再图中原，此乃霸王之道，是正理。”
这句话，让赵猛等人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
“但恕属下直言。”
“强攻魏州，是硬碰硬，即便胜了，也必是惨胜。”
“我军在此耗时耗力，正给了朱温吞并兖州、从容布置的时间。”
“一旦朱温拿下兖、郓，中原再无掣肘，届时我军就算坐拥河北，也将面对一个实力倍增的宣武军。”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此为下策。”
简短的两个字，让赵猛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
高郁随即又转向罗隐，语气依旧沉稳得可怕。
“罗都指所言，唇亡齿寒，救兖州亦是救我军之侧翼，此乃王道之谋，深谋远虑。”
“但，”他话锋一转，锐气渐露。
“我军主力若长途奔袭救援兖州，便是兵力分散，以疲敝之师如何与朱温那七万逸待劳的狼崽子决战？”
“兖州城下，必是一场惨烈的消耗战，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是自寻死路。”
“亦非上策。”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赵猛终于彻底爆发，一拳狠狠砸在自己掌心，发出沉闷的爆响。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朱瑾去死，看着朱温那厮一步步做大吗！”
高郁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了巨大的沙盘中央。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在一片死寂中，他的手指缓缓抬起。
那根手指没有指向被围困的魏州，也没有指向危在旦夕的兖州。
而是越过广袤的中原大地，重重地，戳在了宣武军的腹心之地。
汴梁！
这一下，仿佛不是戳在沙盘上，而是狠狠戳在了帐内所有人的心脏上。
一股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疯了。
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文士，绝对是疯了！
高郁环视众人，那张一向平静温和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近乎癫狂的锐气。
“救兖州，为何一定要去兖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来一阵阵轰鸣。
“朱温的七万大军是狼，朱瑾是羊。我们要做的不该是帮着羊去抵挡狼，而是要直接去掏狼的窝！”
“大王！”
高郁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力量，他猛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帅案后的李烨！
“朱温倾尽主力于外，其都城汴梁必然守备空虚！”
“我军只需派出一支精锐奇兵，绕过正面战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汴梁城下！”
“消息一旦传出，朱温焉能不惊？”
“届时，别说一个兖州，便是已经咬进嘴里的肥肉，他也得乖乖吐出来，火速回援！”
“这……”
此计一出，满堂皆惊！
赵猛、葛从周这些沙场宿将，此刻全都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从未想过，战争可以这样打。
在他们的认知里，战争就是两军对垒，攻城拔寨，真刀真枪地血拼。
而高郁此计，却完全跳出了这个框架。
这不是战术。
这是直指敌人心脏、一击毙命的战略博弈！
起初的震惊过后，是深深的忌惮和折服。
太狠了。
也太险了。
一旦成功，就是釜底抽薪，一举扭转整个战局。
可一旦失败，那支孤军深入的部队，将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不可！”
葛从周最先反应过来，他脸色凝重地摇头，“汴梁乃四战之地，城高池深，即便兵力空虚，也绝非一支偏师能轻易拿下。”
“我军孤军深入，粮道如何维系？后路如何保障？一旦朱温反应过来，调集大军回防包围，我军将士便是插翅也难飞回！”
他的担忧，也代表了帐内大多数将领的想法。
这计策听起来石破天惊，但执行起来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李烨，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一步跨出，走到高郁身边，那只宽厚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啪！”
一声脆响。
高郁文弱的身子猛地一晃，却死死地挺直了脊梁，迎着李烨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李烨没有说一个“好”字。
但那双仿佛有烈焰在燃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环视众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就按高郁的计策办！”
“这一刀，我们要狠狠插在朱温的心脏上！”
此言一出，再无任何人敢于反驳。
李烨的目光扫过沙盘，大脑飞速运转，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清晰地发出，带着森然的杀机。
“传令！”
“命陈蔡节度使霍存，与驻守宋州的铁壁都都指挥使刘闯合兵！”
“合两万之众，由霍存统一指挥，以最快速度，直扑汴梁！”
霍存！
那个沉默寡言，出手最狠的锐士都统帅！
让他去执行这个疯狂的计划，其中蕴含的决心，不言而喻。
“再派使者，携带我的亲笔信，星夜兼程，送往淮南！”
李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诉杨行密，朱温的后院已经起火，他若不想将来独自面对一个吞并了整个中原的庞然大物……”
“现在，就是他出兵寿州、兵进宿州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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