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路上，叶天将血蛊母巢的冰晶碎片收进玉盒时，指尖突然触到片粗糙的纸角——那纸角半嵌在母巢肉壁的褶皱里，边缘被粘稠的浆液泡得发涨，像是从什么卷轴上撕下来的残片。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纸角剥离，放在掌心展开，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歪扭的字，墨迹被暗褐色的血渍晕开，勉强能认出“黑风寨”“城主府”“银两车”几个词，笔画间还沾着细碎的肉末，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赵小胖凑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与警惕，他用指尖轻轻拨开纸角边缘的血痂，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张半截的密信……你看这里，‘三日后三更，西城门接应’，下面还画了个骷髅头，是黑风寨的标记！”
那骷髅头画得狰狞，眼眶里还点了两撇朱砂，正是黑风寨标志性的印记——上个月青石镇被洗劫时，有侥幸逃生的村民说过，悍匪们的刀鞘上都刻着这样的骷髅。
蛮牛劈砍冰晶的斧头猛地顿在半空，铁斧与冰晶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他缓缓回头，粗眉拧成了疙瘩，瞳孔猛地一缩：“黑风寨？那帮杂碎上个月洗劫青石镇，抢了粮铺还烧了三家民房，怎么敢跟城主府扯上关系？”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握着斧头的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城主上个月还假模假样地贴告示说要剿匪，原来是演给我们看的！”
叶天捏着纸角对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光反复细看，忽然注意到墨迹下隐约透出层浅灰色的蜡油，那颜色与寻常蜡油不同，带着种诡异的青黑色。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泛黄的《秘闻札记》里提过的密信做法——用混了墨鱼汁的蜡油写字，寻常光线下看不见，需得用火烤才能显形。
“拿火折子来。”他沉声说道，指尖不自觉地收紧，纸角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赵小胖连忙从腰间解下火折子，“嚓”地一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在幽暗的渊谷里跳动，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叶天将信纸悬空在火苗上方，距离控制得极近，几乎要被火舌舔到。不过片刻，纸上果然渐渐浮现出一行行青黑色的字迹，笔画扭曲如蛇，透着股阴狠之气：
“城主亲启：血蛊已备妥，幼蛊埋于渊谷东壁第三石缝，月圆夜引活物精血即可催熟，可助大人夺苍枫城兵权。黑风寨愿效犬马，只求事成之后，分城东三坊商户赋税三年，另需府衙西侧那处药铺作据点。另，叶天等人似察觉异动，今日入谷探查恐非偶然，可借血蛊余孽引其入伏，永绝后患。”
最后落款是个歪歪扭扭的“黑”字，旁边还盖了个沾着朱砂的骷髅印，印泥里混着细碎的金粉，在火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狗东西！”蛮牛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石屑簌簌往下掉，溅了他一肩膀，“我说城主上个月突然严查火器，还把守城的老兵换了大半，原来是勾结了黑风寨想搞事！这是要谋反啊！”
赵小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捏着《赤枫秘录》的手指微微发颤，书页“哗哗”作响，恰好停在某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黑风寨的布防图，旁边用蝇头小楷批注着：“寨主黑熊，善使流星锤，力能裂石，麾下三百悍匪，多是亡命之徒，与苍枫城主有旧，十年前曾共守北境。”
“引我们入伏……”叶天突然攥紧信纸，指节泛白，纸角被捏得发皱，“刚才清理母巢时，我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原来是他们早就设了局！这血蛊母巢根本就是个诱饵！”
话音未落，守林兽幼崽突然炸起颈后的绒毛，对着渊谷入口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音里满是警惕。叶天心头一紧，猛地抬头，只见洞口的微光被一片巨大的阴影挡住，十几个穿着城主府卫兵服饰的人堵在那里，个个手持利刃，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左脸从眉骨到下颌斜斜划过一道疤痕，看着格外狰狞。他腰间佩着城主府的鎏金腰牌，手里却拎着柄黑风寨特有的锯齿刀，刀身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液体。
“叶公子，城主有请。”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灿灿的门牙，笑容里满是不怀好意，“当然，是请你们去地牢‘做客’，那里暖和，正好聊聊你们在渊谷里发现的‘好东西’。”
蛮牛将叶天和赵小胖往身后一挡，斧头在掌心转了个圈，铁斧与石地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就凭你们几个杂碎？也敢拦你牛爷的路？”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陶罐，罐子是黑陶做的，表面刻着诡异的花纹。他拔开塞子，一股腥甜中带着腐臭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叶天等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是血蛊的幼虫，罐子里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的小虫，每只都有手指长，正疯狂地扭动着。
“就凭这个。”刀疤脸晃了晃陶罐，语气轻佻，“这玩意儿钻进血管里，能让你们笑着说出冰晶碎片藏在哪，还能让你们亲自动手……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守林兽幼崽突然腾空而起，鹿角的萤光汇聚成一道光束，猛地劈向刀疤脸。刀疤脸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光束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打在身后的岩壁上，炸开一片火星。“射箭！”他厉声喝道，身后立刻有弓箭手搭箭拉弓，箭矢“嗖”地一声擦着叶天的耳边飞过，“钉”地钉在岩壁上，箭尾还缠着张纸条。
叶天伸手取下纸条，只见上面用朱笔写着一行字：“擅闯禁地，格杀勿论——城主令。”字迹铁画银钩，正是苍枫城主的笔迹。
“跑！”叶天拽起赵小胖的手腕就往渊谷深处冲，那里有条父亲生前标记的密道，是当年为防城主猜忌偷偷挖的，入口极为隐蔽，藏在母巢后方的石缝里。
蛮牛挥舞着斧头断后，锯齿刀与斧刃碰撞的火花溅在冰晶碎片上，映出他臂上不知何时被血蛊幼虫溅到的皮肤，正泛起诡异的黑纹——那幼虫竟是带了剧毒。“别管我！”蛮牛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卫兵，黑纹已经爬到脖颈，他咬着牙将斧头狠狠掷出，正中一个卫兵的膝盖，“密道在左拐第三个岔口，快！记住，出去后找巡抚大人！”
叶天咬了咬牙，眼角的余光瞥见蛮牛被卫兵们围在中间，铁斧落地的闷响混着怒吼传来，他心一横，拽着赵小胖钻进了密道入口。身后传来蛮牛的怒吼和兵器落地的闷响，赵小胖突然停步，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黄色的粉末：“是‘断骨散’，我爹留给我的，能让他们暂时动不了！”他扬手将粉末往密道入口撒去，外面立刻传来卫兵们的惨叫和骨骼错位的“咔嚓”声。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喘息和水滴“嘀嗒、嘀嗒”的声音。叶天摸着岩壁往前走，指尖突然触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他用力一扳，石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藏着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封密信，还有一本泛黄的账本。
叶天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借着赵小胖火折子的微光细看，信上详细记录了城主与黑风寨的交易：何时提供粮草，何时交接兵器，甚至还有分赃的明细。账本更是触目惊心，上面记着去年灾荒时，城主如何将朝廷下拨的赈灾粮偷偷倒卖黑风寨，光是大米就有三百石，还有药材、布匹，每一笔都标注着黑风寨支付的银两，数目大得惊人。
“这些就是证据！”赵小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刚才撒粉末时被卫兵的刀划到了胳膊，血珠滴在账本上，晕开一个小红点，“有了这些，就能让城主身败名裂！就能为青石镇的百姓报仇了！”
叶天将铁盒紧紧塞进怀里，刚要继续往前走，突然听见密道深处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很轻，是草鞋踩在泥地上的“啪嗒”声——不是城主府卫兵的靴子声，是黑风寨的人！他们竟然也熟稔地吹着口哨，像是在引路，显然早就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
“他们早就知道密道！”叶天突然反应过来，拽着赵小胖拐进旁边的侧洞，这里空间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石壁上还长着湿漉漉的苔藓，“屏住呼吸，他们带了嗅血犬！”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黑熊粗哑的嗓门从密道主路传来：“给我搜！城主说了，找到叶天那小子，赏五十两银子！找到铁盒的，再加二十两！”
嗅血犬的吠声越来越近，赵小胖的伤口还在流血，血腥味在密闭的空间里格外明显。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突然想起《赤枫秘录》里的记载，连忙从包里摸出个小瓷瓶，往自己胳膊上撒了把驱虫粉——那粉是用薄荷、艾草和硫磺混合制成的，气味浓烈，能盖住血腥味。果然，犬吠声在侧洞外停了停，随即往更深处去了。
“走。”叶天刚要起身，却发现赵小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都泛了青，他胳膊上的伤口周围泛着黑紫色，显然是中了刀上的毒，“你怎么样？”
“没事……”他咬着牙从包里摸出个小药瓶，手抖得差点送不进嘴里，好不容易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嘴里，“这毒……跟血蛊的毒很像，城主和黑风寨果然早就勾结炼蛊了，他们想把我们都变成蛊器……”
两人顺着侧洞往前爬，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微光——是密道的出口，藏在苍枫城的护城河底下，水面上隐约能看到岸边的火把光。叶天刚要解开腰带，想把铁盒绑在身上以防掉落，就听见出口处传来说话声，是城主的亲信王都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了过来：“黑熊说了，只要守住这里，叶天插翅难飞！就算他会水，护城河底下的水草里早就埋了铁刺，扎穿他的脚！”
另一个声音问道：“那密信和账本要是被他带出去，巡抚大人那边……”
王都头冷笑一声：“城主说了，就算他们带出去也没用！黑风寨会‘帮’我们把麻烦解决在城外，到时候死无对证，谁还能查到城主头上？倒是你们，别让那小子跑了，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叶天捏了捏怀里的铁盒，盒子冰凉坚硬，像是块烧红的烙铁。他突然将守林兽幼崽往出口推了推，低声道：“你先出去报信，去找巡抚大人，就说我们有城主通匪的证据，让他带人来接应！记住，从东边的芦苇荡走，那里没设埋伏！”
守林兽幼崽蹭了蹭他的手心，鹿角的萤光闪了闪，像是听懂了，随即纵身跃出水面，激起一圈涟漪，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怎么办？”赵小胖的声音发颤，脸色白得像纸，胳膊上的黑紫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显然毒素在加速扩散。
叶天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又将血蛊母巢的冰晶碎片掏了出来，碎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们想要证据，那就给他们——只不过，得加点料。”
他将冰晶碎片塞进铁盒，又往里面塞了把火折子和油纸包着的硫磺粉，硫磺粉是之前清理母巢时找到的，本想用来对付毒虫，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他仔细地将铁盒盖好，又用布条缠在腰间系紧，确保不会掉落。
刚做好，就听见出口处的脚步声近了，黑熊那粗哑的大嗓门震得水面嗡嗡作响：“人呢？给我下水搜！城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铁盒，谁拿到谁升官！”
叶天深吸一口气，拽着赵小胖往水深处潜去，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们，带着暗流涌来，像是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紧紧攥着铁盒，心里清楚，这盒子现在是烫手山芋，可一旦送出去，就是能炸翻城主府的惊雷。只是他没算到，这惊雷的引线，会在日后缠上叶家——城主倒台后，黑风寨的余党会将密信偷梁换柱，把“城主勾结黑风寨”改成“叶家与黑风寨交易”，而那本账本，竟会被篡改日期，变成指证叶家十年前通匪的“铁证”，在不久以后那场朝堂风波里，将他们拖进更深的漩涡。
此刻，冰冷的河水顺着衣领往里钻，叶天看着赵小胖渐渐发紫的嘴唇，突然握紧了他的手。铁盒在怀里硌得肋骨生疼，像是在提醒他：这场祸事，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带着赵小胖活下去，带着这些证据出去，不然，蛮牛的牺牲就白费了，青石镇的百姓也无法沉冤得雪。
“抓紧了。”他对赵小胖说，声音在水里泡得发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得活着出去，不然……这些证据就成了废纸。”
水面上的火把晃得越来越近，黑熊的咆哮声里混着犬吠，还有卫兵们下水的“扑通”声。叶天深吸一口气，拽着赵小胖往更暗的水藻深处钻去，那里的水草茂密，或许能暂时躲过搜查。怀里的铁盒硌得更疼了，像在灼烧他的皮肤，也像在灼烧他的决心——无论前路多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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