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靠山屯就被一个堪比炸雷的消息给震醒了。
王昊家门口,戳着两个带枪的民兵!
活的!带枪的!
那两人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表情严肃,腰杆挺得笔直,胸前的红袖章在晨光里格外扎眼。
最先发现这个情况的是早起拾粪的张老汉,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睡醒,又揉了揉,那俩人还在。
他吓得粪筐都扔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村里。
“出大事了!王昊家被围了!”
消息像插上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
等到生产队上工的钟声敲响时,整个靠山屯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这件奇事。
但很快,更准确、也更让人下巴脱臼的版本,从生产队长赵大炮的婆娘嘴里传了出来。
“什么被围了!那是钱主任亲自派来保护王昊的!”
“王昊现在是咱们公社的‘农业技术特别顾问’!”
“他家那个大棚,叫‘农业科学实验基地’!谁敢靠近,按破坏集体财产论处!”
一连串的名头砸下来,砸得整个靠山屯的村民,脑子里嗡嗡作响。
顾问?基地?
这两个词,他们只在公社开大会的横幅上见过,跟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庄稼汉,隔着十万八千里。
现在,这些词,全都落在了那个全村最懒的二流子,王昊的头上。
村民们彻底麻了。
这世界,变得太快,他们有点看不懂了。
李翠芬躲在自家门后,偷偷看着不远处王昊家门口那两个威风凛凛的民兵,一张脸白得像墙皮。
她终于意识到,她招惹的,已经不是一个懒汉了。
那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也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从此,村口的大槐树下,再也听不到她尖酸刻薄的咒骂。
她看见苏婉、李秀琴她们,都低着头,绕着墙根走,生怕被对方看到。
男人们的反应是沉默。
他们扛着锄头去上工,路上谁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会有人朝着王昊家的方向瞥一眼,然后把锄头捏得更紧。
嫉妒还在,但已经从明面上的不屑,转为了心底深处的无力。
人家懒,懒成了顾问。
他们勤快,还是个臭扛活的。
这上哪说理去?
而真正被这场风波搅得天翻地覆的,是靠山屯的婆娘们,特别是那些刚过门没几年的小媳妇。
白天,她们和男人一样,在田里挣工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晚上,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面对的是昏暗的煤油灯,黑乎乎的糠咽菜,还有一个同样累得不想说话的丈夫。
日子就像一口枯井,一眼能望到底,没有水,只有石头。
可现在,井边长出了一棵藤。
那藤长在王昊家,上面结满了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果子。
苏婉不用上工了。
李秀琴不用上工了。
那个新来的赵小玲,也不用上工了。
她们三个女人,每天就待在那个温暖如春的“神仙屋子”里,浇浇水,拔拔草。
听说她们的伙食,顿顿有白面,隔三差五就能见到油花。
看看她们的脸,一个个养得白里透红,脸颊都圆润起来了。
再看看自己,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得像树皮,手上全是老茧和裂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旦有了对比,那就是刮骨的钢刀。
夜深了。
刚嫁到靠山屯半年的刘芬,坐在炕沿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缝补着丈夫张铁牛的衣服。
衣服上的补丁摞着补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张铁牛躺在炕上,累了一天,鼾声拉得像风箱。
刘芬缝着缝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滴泪,砸在了补丁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炕上的张铁牛被她的动静弄醒了,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大半夜不睡觉,哭啥?”
这一问,彻底点燃了刘芬积攒了许久的委屈。
她把手里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了带着控诉的呜咽。
“张铁牛!你看看你!你再看看人家王昊!”
张铁牛坐起身,一脸的烦躁和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提他干啥?”
“我怎么就不能提了!”刘芬的音量拔高了,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射出来。
“你天不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回来,你挣的工分,年底能换几口粮食?我跟着你,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人家王昊呢?油瓶倒了都不扶,天天在家睡大觉!可他媳妇呢?吃的是西红柿炒鸡蛋!穿的是没补丁的新衣裳!人家现在是顾问了,有民兵站岗了!”
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哭得喘不上气。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当初我爹要是把我嫁给王昊,哪怕是去做小,也比跟着你强一百倍!”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铁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扬起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刘芬梗着脖子,把脸凑过去。
“你打!你打啊!你有本事打我,怎么没本事让我也过上好日子!”
张铁牛的手颓然地垂下。
他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一个三十岁的汉子,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这样的一幕,在靠山屯的许多个夜晚,不同的土坯房里,悄然上演。
女人们的抱怨,男人们的沉默。
王昊这个名字,成了一根最尖锐的刺,扎在每一对夫妻的心头。
也成了一道最诱人的光。
女人们在骂自己男人的时候,脑子里控制不住地会浮现出王昊那张懒洋洋的脸。
她们馋的已经不仅仅是王昊家的那口肉,那盘西红柿炒蛋。
她们馋的是苏婉她们那种,被男人捧在手心,护在羽翼下,什么都不用愁什么都不用怕的安逸。
那是一种她们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神仙日子。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王昊。
他只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了。
两个民兵尽忠职守,把所有想来窥探的闲杂人等都挡在了院外,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大棚里搬个躺椅,晒着暖洋洋的太阳。
苏婉会细心地给他削个黄瓜。
李秀琴会端来一碗刚冲好的糖水。
赵小玲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那些新长出来的奇特作物松土。
他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最近总有些年轻媳妇,会借着各种由头从他家院墙外走过。
路过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朝院子里,朝他躺着的方向瞥上那么一眼。
那眼光很奇怪。
不像以前李翠芬那种淬了毒的钉子。
也不像村里男人那种羡慕嫉妒恨的刀子。
那是一种亮晶晶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王昊,今天张家嫂子路过,问我咱家大棚还缺不缺人手。”苏婉一边给王昊打着扇子,一边小声汇报。
“昨天李家妹子也问了,说她不要工分,管饭就行。”
王昊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噼啪作响。
他眯着眼看着院外那条被女人们踩得越来越瓷实的小路。
他理了理自己那件系统奖励的崭新衬衫的领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吐出一根嘴里叼着的草棍。
“唉。”
他幽幽一叹。
“这该死的魅力,真是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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