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死一般地寂静。
那一声骨头和木板碎裂的闷响，还在每个人的耳膜里回荡。
所有人都僵住了，维持着前一秒的姿势，活脱脱一群被施了定身术的木雕。
赵嫣然和她身边那几个小姐妹，更是彻底傻了。
她们脸上的讥笑和幸灾乐祸还没来得及褪去，就那么凝固成了一副惊恐又荒谬的滑稽面具。
一个女孩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毫无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
那里，孙志高像一滩烂泥一样蜷在碎木片里，身体还在不规则地抽搐，嘴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白色的涎沫顺着嘴角流下来，在水磨石地面上积了一小滩。
而在另一边，那个动手的女人，那个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吃饭的冷面女人，已经慢条斯理地捡起了掉落的筷子，用纸巾擦拭干净，重新夹起了一片白菜，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仿佛刚才那一脚，只是她吃饭时不小心抖了一下腿。
这两副画面，一副是地狱，一副是人间。
它们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形成了一种让人大脑宕机的恐怖反差。
恐惧，是会传染的。
“嫣…嫣然……”一个女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伸手抓住赵嫣然的胳膊，指甲掐得死死的，“孙…孙哥他……他不会……死了吧？”
另一个女孩已经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尖叫出声。
她们的目光，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孙志高，和那一桌子若无其事的“乡下人”之间来回移动。
那几个人，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正常！
那个漂亮的乡下媳妇儿，在最初的惊吓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感激地看了那个冷面女人一眼，然后就继续端着她的汤碗，乖巧地站在那个懒汉身后。
那个开吉普车的女人，甚至连筷子都没放下，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孙志高，就继续吃饭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叫王昊的懒汉！
从头到尾，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在孙志高倒飞出去，在他同伴生死不知的时候，他居然只是不耐烦地催促自己的媳妇快点走，理由是怕回家做的腊肉凉了！
这不是藐视，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根本没把他们，没把孙志高，没把他们这群京城大院里长大的天之骄子当成人的态度！
赵嫣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打量这群她之前完全瞧不上眼的人。
那个叫王昊的男人，懒洋洋地站在那里，浑身都是破绽，可他身上那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那股子天塌下来都与我无关的淡定，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底气？
那个叫苏婉的漂亮女人，柔弱得像风一吹就倒，可刚才那种场面，她居然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只是安静地站在男人身后。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她相信她的男人能摆平一切！
还有那个动手开车的女人……
赵嫣然的思绪，死死地定格在冷月刚才那一脚上。
她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见过的警卫员、特战精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见过真正的格斗搏杀！
刚才那一脚，快、准、狠！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力量和角度的控制都妙到毫巅！那绝不是街头混混的王八拳，那是千锤百炼，为了最高效地让敌人失去战斗力而存在的杀人技！
这种身手，只有在爷爷口中那些最精锐的、执行九死一生任务的特殊单位里，才有可能看到！
一个乡下泥腿子，身边怎么会有这种顶级的护卫？还是一个女的！！！
“轰隆”一声。
赵嫣然感觉自己那颗高傲的、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自尊心，被一记看不见的重锤，砸得粉碎。
她错了。
错得离谱。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她想象中的“土包子”、“穷亲戚”！
土包子，会有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气魄？
穷亲戚，能让这种人间凶器一样的女人当司机兼保镖？
“嫣然，我们……要不要叫人？叫……叫招待所的警卫？”旁边的女孩已经快哭了，声音里带着哀求。
“闭嘴！”
赵嫣然猛地呵斥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叫警卫？
警卫来了又如何？
就凭刚才那一脚，这招待所的普通警卫，来多少都是送菜！
而且，对方敢在赵老亲自安排的专家招待所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这种重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根本不怕！
他们有恃无恐！
一股强烈的羞愤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赵嫣然的心头。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惹上了一群根本惹不起的怪物。
她心中的那点鄙夷和不屑，在这一刻，被现实碾得连渣都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厚到化不开的好奇，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这些人到底是谁？
他们来京城干什么？
爷爷，为什么要把他们安排到这里来？
无数个问题，在赵嫣然的脑子里疯狂乱窜。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王昊一行人，已经施施然地走到了食堂门口。
那个懒汉，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嘟囔着什么“吃顿饭都这么累，要了老命了”之类的混账话。
然后，他们就这么在全食堂震撼的注视下，消失在了门口。
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一眼。
留下的，只有一个躺在地上抽搐的孙志高，一地狼藉，和满室的死寂。
赵嫣然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王昊那个懒散的、晃晃悠悠的背影上，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
那个背影，在她眼中，再也不是土气的象征。
那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却又致命吸引她的，强大而神秘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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