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塘峡口浪如山,蜀吴舟师杀气寒。
残舰孤忠临绝境,楼船黑云覆狂澜。
血书不降明孤志,铁骨横江心自安。
莫道沉江终化骨,青史犹存血痕斑。
瞿塘峡口,风云如墨。
浩荡长江在此被两岸壁立千仞的险峰骤然扼紧,江面收束,水流暴怒!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泥沙断木,奔涌冲撞,在犬牙交错的暗礁群间激起无数惨白的巨大漩涡和丈许高的浊浪,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湿冷的江风带着刺骨的腥气,卷过陡峭的崖壁,呜咽如鬼哭。
就在这天地威压、鬼神皆愁的绝险之地,两支决定江南气运的水师,如同即将搏命的巨兽,在翻腾的浊浪中对峙。
西岸,蜀汉残存的舰队,如同被逼至悬崖边缘的狼群。旗舰“飞云号”伤痕累累,左舷吃水线附近赫然可见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破洞,江水正汹涌灌入,数十名赤膊的水卒正疯狂地用木排、棉被甚至血肉之躯拼死堵漏,嘶吼与浪涛声混作一片。其余斗舰、艨艟,大多带伤,船帆破损,桨叶残缺,在狂暴的江流中起伏挣扎,勉强维持着一条单薄而决绝的弧形阵线。每一艘船的船头、船舷,都密密麻麻布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些战船的甲板上,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江水肆意横流,顺着排水孔汩汩淌入江中。
而东面,吴国水师的庞大阵列,则如同遮蔽天日的乌云,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压来。
最核心处,是那座移动的钢铁堡垒——“云盖”号五层楼船!它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座江上城池,高耸的舰楼直插铅灰色的低垂云层。楼体覆盖着打磨光滑、在阴沉天光下反射着幽冷光泽的厚重木甲,关键部位甚至镶嵌着巨大的青铜护板。船体两侧,密密麻麻的拍竿如同巨神的手臂高高扬起,顶端沉重的铁锤和狼牙拍板散发着狰狞的杀气。最令人胆寒的是舰艏,一座狰狞的青铜“冲角”如同洪荒巨兽的獠牙,微微上翘,闪烁着无坚不摧的寒芒。它每一次破开巨浪,都仿佛大地在震颤,沉重的船体碾压着江水,掀起滔天的尾浪,将周围护卫的艨艟斗舰都推得摇晃不定。
“云盖”号巨大的主桅上,那面绣着巨大“陆”字的赤色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宣判的符咒。舰桥顶层,陆逊一袭素白锦袍,外罩玄色轻甲,身姿挺拔如松。他碧色的眼眸深邃如渊,透过手中那柄镶嵌宝石、可洞察数里之外的“千里镜”,冷静地扫视着对面蜀军残破的阵列和峡口湍急的暗流。他脸上没有任何轻敌,只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的自信。
“大都督,蜀军已成瓮中之鳖!末将请令,率本部艨艟,一鼓荡平!” 吴军大将韩当按捺不住战意,抱拳请战,声如洪钟,眼中燃烧着嗜血的光芒。他身后的将领们也纷纷摩拳擦掌。
陆逊缓缓放下千里镜,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青铜栏杆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韩将军稍安。困兽犹斗,况黄公衡乎?彼据峡口天险,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我大舰难以展开。强攻,纵胜亦损折必重。” 他目光再次投向“飞云号”那面在狂风中倔强飘扬的蜀汉战旗,“传令,楼船前压百步,弓弩上弦,拍竿备击。遣使船,劝降。”
“大都督?!” 韩当等将愕然。
“黄权乃蜀中柱石,能屈则屈,不能屈……” 陆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冰冷如刀,“则雷霆碾之,以儆效尤。兵者,攻心为上。”
一艘轻快的吴军赤马舟,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浊浪,驶向蜀军阵前。舟上使者高举白旗,扬声高喝,声浪在峡谷间回荡:“大汉绥南将军、水军都督黄权听真!大吴辅国将军、荆州牧陆大都督有谕:天命在吴,汉祚已衰!将军以残兵据绝地,不过螳臂当车!念尔忠勇,不忍玉石俱焚!若幡然来归,不失封侯之位!若执迷不悟,待我‘云盖’冲角破阵,拍竿之下,片板无存,悔之晚矣!望将军三思!”
劝降声浪滚滚而来,压过了风声水声,清晰地传入每一艘蜀汉战船。残存的蜀军将士,无不紧握兵刃,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旗舰楼台!
“飞云号”望台之上,黄权须发戟张,甲胄上凝结着暗褐色的血块与江水盐霜。他左手死死扣住湿滑的船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稳住被风浪不断抛摇的身躯,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骨节凸起。
他身后,副将吴班眼珠血红,猛地拔出半截佩刀,嘶声怒吼:“都督!吴狗欺人太甚!末将愿率敢死之士,驾火船撞那‘云盖’!玉石俱焚,也绝不受此辱!”
黄权没有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那艘耀武扬威的吴军赤马舟,以及其后那如同山岳般压来的“云盖”巨舰。一股混杂着悲愤、屈辱、决死的血气直冲顶门!
“取——旗!墨——来!” 黄权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嘶哑。
亲兵立刻捧上一面备用的素白蜀军战旗和一方军中用于书写紧急军令的粗糙石砚、一块尚未研磨的墨锭。
黄权猛地拔出佩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左手掌心!
“噗!”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都督!” 吴班和周围将士失声惊呼!
黄权恍若未闻,剧痛反而让他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将掌心喷涌的热血,狠狠按入石砚之中!黏稠的血液迅速浸透了干燥的墨块。他右手抓起墨锭,如同握着烧红的烙铁,用尽全身力气,在粗糙的石砚里疯狂研磨!鲜血与墨块交融、碾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最终化成一砚浓稠得化不开、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血墨!
他丢开墨锭,一把抓起那面素白战旗,猛地按入血墨砚中!旗帜瞬间被粘稠的黑红色液体浸透!
黄权提起血旗,手臂因剧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咬紧牙关,以指代笔,蘸满那血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湿漉漉、沉甸甸的战旗之上,奋然挥毫!
每一笔,都如刀劈斧凿!
每一划,都似铁骨铮铮!
六个巨大的、淋漓着血墨的字迹,在惨白的旗面上,如同七道泣血的雷霆,轰然炸开:
“宁沉江 !不降吴!”
血墨顺着旗面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甲板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墨色血花!
墨色如血!
“升——旗!” 黄权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血旗奋力掷向旗杆!
两名亲兵含着热泪,用最快的速度将旧旗降下,将这面饱蘸主将鲜血、书写着决死誓言的“血旗”,在“飞云号”的主桅顶端,迎着狂烈的江风与吴军庞大的压力,冉冉升起!
刹那间,那墨色如血、字字千钧的七个大字,在阴沉的天幕下,在猎猎江风中,刺眼地昭示于两军阵前!如同一记无形的、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逊和所有吴军将帅的脸上!
“宁沉江!不降吴!”
“宁沉江!不降吴!!”
“宁沉江!不降吴——!!!”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蜀汉残存舰队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这吼声压过了风浪,压过了伤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在瞿塘峡险峻的崖壁间反复冲撞、回荡!每一个蜀军士卒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沸腾的战意和死志!
“云盖”舰桥上,陆逊那张俊美而从容的脸,第一次彻底阴沉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他碧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面在狂风中怒展的血旗,看着上面那六个淋漓着血墨、如同诅咒般的大字。一股被彻底蔑视和挑衅的怒意,混合着冰冷的杀机,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他白皙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千里镜的铜身,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冥顽不灵!” 韩当暴怒如雷,“大都督!请下令!末将定将这黄权老儿碎尸万段,将那血旗撕碎喂鱼!”
陆逊缓缓放下千里镜,脸上再无半分温度,声音冷得掉冰渣:“传令。前军艨艟斗舰,分三队,呈锋矢阵,抢上风,火箭覆盖,拍竿破敌!中军‘龟甲船’(覆盖湿泥生牛皮的防火船)紧随,接舷强攻!‘云盖’坐镇中流,强弩攒射,压制其楼台!本督要亲眼看着,黄公衡和他的血旗,一同沉入这瞿塘水底!”
“得令!”
凄厉的号角声撕裂长空!吴军庞大的阵列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
第一波,三十艘快如游鱼的艨艟斗舰,桨叶翻飞如风车,借着强劲的东南风和水流,如同离弦之箭,凶猛地扑向蜀军单薄的防线!船上的吴军弓弩手引弓如满月,箭镞上浸透油脂的麻布被点燃,刹那间,数百支燃烧的火箭如同骤起的火流星,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昏暗的天空,朝着蜀军舰队覆盖而下!
“举盾!灭火!” 蜀军各舰嘶声呐喊。木盾举起,浸湿的毛毡扑打,但仍有火箭钉入船帆、舱楼,火苗迅速窜起!浓烟弥漫!
“拍竿——放!” 吴军艨艟指挥官厉声咆哮!
数十根粗大的拍竿被力士奋力扳下!沉重的铁锤和狼牙拍板带着毁灭的风压,如同巨神的战锤,狠狠砸向靠近的蜀军斗舰!
“轰!咔嚓!” 一艘蜀军斗舰的船舷被拍板正面砸中!木屑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坚固的船板瞬间出现一个恐怖的巨大凹陷,整艘船被砸得剧烈倾斜,甲板上的士卒惨叫着滚落江中!紧接着,另一艘艨艟的冲角狠狠撞上了这艘重伤斗舰的侧腰!刺耳的木头断裂声令人心胆俱裂!斗舰迅速解体,带着未熄的火焰和垂死的哀嚎,沉入浑浊的漩涡!
吴班在“飞云号”上看得目眦尽裂:“狗贼!都督!我们的霹雳……”
黄权死死盯着吴军艨艟后方那几艘行动稍缓、船体覆盖着厚厚湿泥和生牛皮的“龟甲船”,以及更远处那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云盖”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
“再等等!放他们近些!传令‘雷火营’!目标,吴狗艨艟群!霹雳火雨——预备!”
随着黄权一声令下,“飞云号”和几艘经过特殊改装的蜀军斗舰船舷,一块块厚重的防箭木板被迅速移开,露出下方一个个黑洞洞的、带着特殊仰角的发射口!每个发射口后,都蹲伏着两名神色肃穆、眼神狂热的“雷火营”死士。他们身边,摆放着一种形制奇特的武器——并非传统的弩炮,而是如同放大的、带着复杂支架和瞄准具的“弩枪”。弩枪的凹槽中,放置的也非巨箭,而是一枚枚人头大小、表面粗糙、布满铆钉的黝黑铁球!铁球尾部,一根浸满油脂、足有儿臂粗的药捻暴露在外,散发着刺鼻的火药味!
这正是蒲元呕心沥血改良、专门用于水战的新式利器——“雷火弩”!射程远超普通投石,且落点更准!
吴军艨艟群凭借火箭和拍竿的压制,已冲破蜀军第一道防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扑向核心的“飞云号”等大舰。那些“龟甲船”也加速靠近,准备进行致命的接舷战!
就是此刻!
黄权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高举的手臂如同战斧般狠狠劈落:“霹雳火雨——放!!!”
“嗤嗤嗤——!”
数十根粗大的药捻被死士用特制火折同时点燃!
“嘣!嘣!嘣!嘣!”
沉闷而强劲的弩弦释放声密集响起!
下一瞬,数十道拖着橘红色尾焰、发出凄厉破空尖啸的黑影,从蜀军战船的隐蔽发射口中冲天而起!它们划过高高的、近乎垂直的抛物线,精准地越过己方舰船,如同来自地狱的陨石雨,朝着正蜂拥冲来的吴军艨艟群和紧随其后的“龟甲船”当头罩落!
“那是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吴军艨艟指挥官愕然抬头,瞳孔中映出那急速放大的、带着火焰的黑点。
没有时间思考!
第一枚黑铁球带着灼热的气浪,狠狠砸在一艘吴军艨艟的甲板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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