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的钟声敲响了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压抑了数日的考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号舍,脸上神情各异,或喜或悲,或茫然或笃定。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气氛不对。
往年此刻,贡院外早已人声鼎沸,等待放榜的家眷与看客们翘首以盼。
但今天,贡院大门紧闭,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士将大门牢牢封锁,气氛肃杀。
主考官孟秋白立于高台之上,面色凝重如铁。
他没有宣布任何关于评卷的事宜,而是当众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今科乡试,策论一卷,事关国本,非本官所能评断。”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贡院的每一个角落。
“此卷须以八百里加急,上呈圣裁!”
“在京中旨意未下之前,所有试卷一律封存,乡试评定,暂且搁置!”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乡试评定,暂且搁置?
这在大晋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上千考生的命运竟被悬置,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大人,这不合规矩!”
一名三皇子安插的副考官急声站了出来,他预谋的所有手段,都需在评卷时才能发动,如今连卷子都摸不到,还谈何发难?
孟秋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规矩?”
“当这份策论摆在你面前时,你便知,陛下的旨意,才是最大的规矩!”
说罢,他不再理会任何人的质询,亲手将那份用油布包裹的卷子放入一个上了三重锁的玄铁匣中,郑重地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驿传校尉。
马蹄声远去,带走了那份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策论,也带走了荆州城所有人的安宁。
消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座荆州城。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这桩奇闻。
究竟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文章,能让主考官做出如此决定?
又是哪位考生,写出了一篇策论?
……
京城,三皇子府。
夜色深沉,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
三皇子赵楷面色阴沉,静静地听着手下的密报。
当听到事关国本,上呈圣裁这八个字时,他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孟秋白此人,他了解,是个老成持重的学究,绝不会无的放矢。
能让他说出事关国本,那份策论的内容,必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查!”
赵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不惜一切代价,把那篇文章的大致内容,给我挖出来!”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可能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命令下达,他手下潜伏在荆州的暗线全力开动。
他们买通贡院的书吏,威胁誊抄的杂役,甚至试图接触那些参与封存试卷的官员。
然而,孟秋白防范得滴水不漏,所有接触过那份卷子的人,都被他以协助调查为名,暂时软禁了起来。
整整三天,赵楷的暗线一无所获,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直到第四天深夜,一名密探终于通过收买孟府一个倒夜香的老仆,从其偷出的废纸堆里,找到了一张孟秋白推演思绪时随手写下的草稿残片。
当那张写着“利不受君控,则为国之巨害”、“收归内帑,君王独揽”等字迹的纸片,被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呈现在赵楷面前时。
这位素以城府深沉着称的皇子,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字,瞳孔在烛火下急剧收缩。
啪!
他手中那只温润的白玉茶杯,骤然滑落,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书房中炸响。
赵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惊惧的不是林昭看透了兴业司的本质。
他惊惧的是林昭那可怕的洞察力,竟敢、也竟能如此精准地直接揣摩圣意!
并且,还提出了一个让他父皇,让天下任何一位帝王都无法拒绝的方案!
釜底抽薪!
这根本就是釜底抽薪!
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动用谢安这枚重要棋子,就是想将兴业司这只能下金蛋的鸡掌握在自己手中,作为日后争储的财源。
可林昭……
他竟然直接把这只鸡连同它的饲养方法,打包好,双手奉给了父皇!
他所有的后手,那些准备在乡试后发动的,关于科场舞弊、结党营私的弹劾,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谁敢弹劾一个给皇帝献上聚宝盆的忠臣?
弹劾他,岂不是等于阻断皇帝的财路?
赵楷的惊惧,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迅速发酵,最终化为了一股刺骨的、歇斯底里的杀意!
他猛地一拍桌案,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林昭……林昭!”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明白了,只要林昭活着,只要他踏入京城,凭借这份开国以来第一策论的泼天功劳,他将立刻成为父皇眼中的宠臣!
一个看透了他所有布局,并且毫不犹豫将他卖给父皇的少年,一旦得势,对自己而言,将是心腹大患,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此子,断不可留!
赵楷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的一丝理智被疯狂的杀机所吞噬。
他一把抓过笔,在一张黑色的信笺上,用尽全力写下了一行血红的字。
“放榜之日,不惜任何代价,必须让他死!”
他要让林昭所有的才华,所有的谋划,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泡影。
一个天才的陨落,总比一个敌人的崛起,要容易接受得多。
他要让林昭,成为大晋历史上,最令人惋惜的那个…...
夭折的解元!
......
子时,紫禁城。
白日里的喧嚣与威严尽数沉淀,化作了夜色中如山峦般沉默的宫殿轮廓。
奉天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奏疏。
昭武帝身着一袭玄色常服,靠在龙椅上,神情带着几分深夜独有的倦怠与疏懒。
他身旁的御案上,摆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参茶。
太监总管陈洪,如同殿内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侍立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天下之主。
“荆州的?”
昭武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一丝沙哑,他随手拿起那个由驿传校尉拼死送来的玄铁匣子。
八百里加急,只为一份乡试策论。
这事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洪连忙上前,用钥匙打开了三重锁,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被油布层层包裹的卷轴,恭敬地呈上。
昭武帝的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知道孟秋白那个老家伙的脾性,也知道自己那道考题会把荆州官场搅成什么样子。
他更好奇,那只被他视为活棋的小狐狸,会给他一份怎样的答卷。
是歌功颂德,还是故作清高?
卷轴缓缓展开,一股墨香混合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扑面而来。
昭武帝的目光落在纸上,起初还带着审视的闲适。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开篇那寥寥数十字时,他整个人的气息,变了。
那份慵懒和倦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一种猛虎发现猎物时的锐利。
“兴业司之利,非在富民,而在强兵,更在模式之可循,此为大利。”
“然,其弊亦在此。”
“何为弊?利不受君控,则为国之巨害!”
最后一句,十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昭武帝的心脏上!
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坐直!
龙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在这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陈洪眼皮一跳,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天子身上轰然散开,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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