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烛火,在赵楷的眼中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两团昏黄的光晕。
父皇那句“你,让朕很失望”,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大殿的。
他只知道,当他再次踏上那条深夜里寂静无声的宫道时,世界已经变了。
两旁引路的太监,脸上的恭敬依旧,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谦卑和畏惧,消失了。
他们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怜悯,或者说,是审视。
审视一个……已经失势的皇子。
回到三皇子府,迎接他的不是往日的喧嚣与逢迎,而是一队身着飞鱼服的禁军校尉。
为首的校尉面无表情,对着他行了一礼,声音平板无波。
“殿下,陛下有旨,命您在府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
软禁。
赵楷的心脏,最后一次被重重攥紧,然后彻底麻木。
他输了。
输得一干二净。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曾经运筹帷幄的书房。
书房里,那张他亲手写下“放榜之日,不惜任何代价,必须让他死”的黑色信笺,还静静地放在木盒里。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他现在连自己的府门都出不去,还谈何让别人死?
然而,那深入骨髓的怨毒,在短暂的麻木之后,如同地火般再次喷涌而出。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还有最后一张牌。
一张不属于他,但他可以敲响警钟的牌。
赵楷走到书房一角的博古架前,取下一只看似平平无奇的青瓷笔洗。
他用一种特定的节奏,叩击了三下。
这道讯息,不会传给他那些已经被父皇盯死的门生故吏。
它将通过一条他自己都知之不详的隐秘渠道,抵达一个他既忌惮又依赖的所在。
做完这一切,赵楷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在椅子上。
他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快意。
林昭……
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撬动了皇权,却也惊醒了盘踞在皇权之下的……巨兽。
你面对的,将是比我可怕一万倍的深渊!
……
京城,一处谁也想不到的所在。
它可能是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的后山,也可能是一家生意冷清的古玩店的地下。
这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青铜的灯盏,投射出幽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檀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味道。
几道身影,笼罩在明暗交界的光影里,看不清面容,但每一个人的气息都如渊似海,沉凝得让空间都仿佛变得粘稠。
他们,就是大晋王朝真正的影子。
明德社。
在他们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关于荆州兴业司从无到有,再到“十日产能翻五倍”的所有情报,详尽到每一笔账目,每一座隧道窑的建造细节。
另一份,正是林昭那篇策论的誊抄本。
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沉寂。
“此子,是变数。”
声音的主人,身形枯瘦,像一截风干的枯木。
“我等百年基业,根植于朝野,依附于田亩、盐铁、漕运。我们让利于士绅,驱使豪强,在皇权与民生之间,开辟出属于我们的国度。”
“我们让皇帝以为他掌控着一切,但实际上,财富的流向,官员的升迁,甚至一场边境的战事,都在我们的棋盘之上。”
“可这个林昭……”枯瘦身影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策论上。
“他创造的兴业司,是一种全新的模式。它不依赖土地,不依赖人口兼并,它凭空创造财富。更可怕的是,他提出的皇家工商总会,是要将这头财富巨兽的缰绳,直接交到皇帝一人手中。”
“若真让他做成了,皇帝有了自己的钱袋子,便不再需要依赖士族,不再需要看世家的脸色。他可以练新军,可以行新政……他可以做任何想做,而我们不希望他做的事情。”
这番话,让在场的其他几道身影,气息都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波动。
“一个不受控制的、财政自由的皇帝,对我等而言,是最大的灾难。”枯瘦身影做出了总结。
“我倒不这么看。”
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温润如玉,仿佛带着笑意,却让人无端感到一阵寒意。
“危机,往往也意味着机遇。”
“皇帝会死,但皇家工商总会这个东西,一旦建立,就不会轻易消失。”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当今的皇帝掌控它呢?”
温润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只需像过去百年一样,扶持一位听话的皇子上位。届时,整个皇家工商总会,不就成了我明德社的钱袋子吗?”
“一个集全国之力,为我们敛财的工具,这可比我们现在这样东拼西凑、暗中操控,要高明得多,也有效得多。”
“此子的才华,不是威胁,而是上天赐予我等的礼物。”
“我们应该将他纳入社中,让他为我们未来的大业,添砖加瓦。”
一番话,让场间的气氛再次一变。
是啊。
与其毁掉一个能下金蛋的工具,不如想办法将这个工具的主人,变成自己人。
两派意见,针锋相对。
一个是毁灭,一个是吸纳。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最深处那道始终一言不发的身影。
那道身影,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他的存在,却让其他几位气息渊深的大人物,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看透君王心术,能创出这等经世济民却又包藏利刃的模式……”
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历史的厚重。
“他的出现,本身就打破了命数。”
“这样的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就不能为任何人所用。”
苍老的声音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派观星者去一趟荆州。”
“观星者”三个字一出,连那道温润的声音都收敛了笑意,气息变得凝重。
明德社的观星者,从不轻易出动。
他们不是刺客,不是谋士,他们是行走在人间的命运审判官。
他们能看透一个人的才华、器量、欲望,以及……他命中最脆弱的死穴。
“仔细评估此子的成色。”
“若他识时务,知进退,可为我等之利刃,便发出玄字帖,邀他入社,许他一个锦绣前程。”
“若他……冥顽不灵,一心只做皇帝的忠犬……”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数度。
“那就在他北上入京的路上。”
“让他和他的才华,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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