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铃的回声还在走廊里震颤，我站在校门口，手里握着迟到登记板，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远处那辆刚停稳的黑色商务车。
九月的晨光穿过梧桐枝叶，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光影。车门打开，两个身影先后落地。前面那个我认得，是高三的体育特长生赵一鸣，校篮球队主力；后面那个——我的心跳悄然漏了一拍——是王霄然。
他单肩挂着书包，步伐从容得仿佛不是在迟到边缘徘徊，而是在自家花园里散步。晨风吹起他额前几缕黑发，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更加白净，那双传闻中的桃花眼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清晰可见其形状优美。
“同学，迟到登记。”我拦下了跑在前面的赵一鸣。
赵一鸣哀嚎一声，垮着肩膀走过来：“不会吧，这才刚打铃啊！”
“规定是这样。”我公事公办地将登记板递过去，眼角余光却仍锁在王霄然身上。他走得真慢，好像完全不在意会被记过。
赵一鸣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把板子塞回我手里，转头对后方抱怨：“都怪你！都不知道你今天在抽什么疯，磨蹭半天才肯出门。”
这时王霄然才姗姗来迟，站定在我面前。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我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同学，迟到登记。”我重复着那句公式化的话，声音却莫名低了几分。
他闻言，扭头看我，手没动。
“王霄然。”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声线平稳，带着一丝清晨的慵懒。
这是要我帮他写的意思。
我了然，低头在登记板上快速签下“王霄然”三个字。笔尖在纸面滑动，每一划都那么熟悉，仿佛我曾练习过无数遍。
对面忽地一声轻笑，我抬头，撞进王霄然的眼眸里，那里面藏不住的笑意：
“林同学，你知道我名字怎么写啊。”
我的心脏骤然收紧，血液冲上耳根。
“你......认识我？”我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这句话。
王霄然唇角微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瓶酸奶，轻轻放在登记板上：“谢了。”
说完，他拍了拍赵一鸣的肩膀：“走了。”
赵一鸣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王霄然，最终还是追了上去。两人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而我仍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瓶还带着他体温的酸奶，心跳如擂鼓。
他怎么知道我姓林？
高二开学已经一个月，我对王霄然的了解全部来自他人的只言片语和偶然的远观。
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仅因为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更因为他的家世和成就。王家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捐给学校的恒温游泳池只是他们众多慈善捐赠中的一项。而王霄然本人，作为二级游泳运动员，已经在全国青少年比赛中拿过不少奖项。
这样一个人，与我本应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是从普通初中考上这所重点高中的，凭着刻苦努力维持着中游成绩，在班上不算突出，也不至于垫底。如果不是学生会轮值，我大概永远不会有机会与王霄然说上一句话。
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那天之后，我总会不自觉地在意起王霄然的存在。在食堂排队时，在操场做操时，在走廊穿行时，我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地搜寻他的身影。
更让我意外的是，有好几次，当我偶然看向他时，发现他似乎也在看我。而当目光相撞，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这让我既困惑又隐隐期待。
“所以他就这么给了你一瓶酸奶？”我的同桌苏雨晴双眼放光，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
我点点头，小口吸着那瓶已经不再冰凉的酸奶。酸甜的蓝莓味在舌尖蔓延，莫名让我想起他笑起来时眼睛的弧度。
“然后呢？他就没说为什么认识你？”苏雨晴追问。
“没有，他们快迟到了，就直接进教学楼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尽管内心早已波澜起伏。
苏雨晴凑近我，压低声音：“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我差点被酸奶呛到：“别胡说！可能就是偶然知道我的名字而已。”
“得了吧，全校几千号人，他怎么就偏偏记住了你林晓？”苏雨晴挑眉，“我看这事不简单。”
我摇摇头，不愿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我太清楚自己和王霄然之间的差距，不敢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心底某个角落，还是忍不住滋生出一丝希望。
——
周三下午的游泳课是我最期待又最忐忑的时光。
学校的恒温游泳池就是王家捐赠的，因此被命名为“霄然楼”。每次走进这里，我都会想起王霄然，想象他在这里训练的样子。
“今天我们来学习自由泳的换气技巧。”体育老师吹响哨子，示意大家集中注意力。
我站在齐胸深的水中，努力模仿老师的动作，却总是不得要领。每次转头换气，不是呛水就是失去平衡。
“林晓，你的头部转得太大了，放松一点。”老师指点了几句，又去纠正其他同学。
我试着调整，但收效甚微。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游泳池入口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霄然穿着校服，背着运动包，显然是刚结束训练回来。他和游泳教练低声交谈了几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我们班上课的区域。
我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练习，心脏却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那个同学，动作不对。”清朗的男声突然在池边响起。
我抬起头，惊讶地发现王霄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池边，正低头看着我。水光反射在他脸上，映得那双桃花眼更加明亮。
“手臂入水时不要太用力，转头换气时只要侧头就好，不需要抬起来。”他边说边做示范，动作流畅优美。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试试看。”他鼓励道。
我依言照做，努力模仿他的动作。一次，两次，第三次转头时，我竟然成功吸到了一口气而没有呛水。
“对，就是这样。”王霄然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王同学指导得不错，”体育老师笑着走过来，“要不要给我们上一节示范课？”
王霄然礼貌地摇头：“不了老师，我刚训练完，还得去自习。”
他转身离开前，又看了我一眼，轻轻点头示意。
那一刻，泳池的水仿佛突然沸腾，我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喜悦中。
“他绝对对你有意思！”苏雨晴信誓旦旦地说。
我们坐在食堂的角落，我小声向她描述了游泳课上的经历。
“他只是好心指导而已。”我戳着餐盘里的米饭，努力压抑内心的雀跃。
“得了吧，他为什么偏偏指导你？全班三十多个人呢！”苏雨晴压低声音，“我听说王霄然平时挺高冷的，不太爱管闲事。”
我摇摇头，不愿多想。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想因为过度解读而陷入更深的泥沼。
然而命运似乎有意要拉近我们的距离。
周五放学后，我因为值日稍晚离开教室。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转眼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没带伞，只好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势变小。
“没带伞？”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王霄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
“嗯。”我点点头，感觉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送你到校门口吧。”他撑开伞，示意我过去。
我犹豫了一秒，还是小跑着钻进了他的伞下。伞下的空间不大，我们的肩膀几乎相触，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夹杂着一丝游泳池消毒水的味道。
我们并肩走在雨中，谁都没有说话。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像是为我急促的心跳伴奏。
“谢谢你上次的酸奶。”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王霄然侧头看我，嘴角微扬：“好喝吗？”
“好喝。”我老实回答。
“那是我家公司的产品，新推出的酸奶系列。”他说，“我每天都会带几瓶。”
我惊讶地抬头：“你家还做乳制品？”
“嗯，多元化经营。”他语气平淡，没有炫耀的意味。
我们走到校门口，我的公交车正好到站。
“谢谢你的伞。”我朝他点点头，准备冲进雨中。
“等一下。”王霄然叫住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熟悉的酸奶，“路上喝。”
我接过酸奶，感觉脸颊发烫：“谢谢。”
“周一见，林晓。”他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直到公交车门打开才回过神来。上车后，我透过车窗看见他依然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目光似乎追随着公交车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
周末两天，我满脑子都是王霄然。他轻笑的样子，他指导游泳时的认真，他撑伞时靠近的温度，还有那句“周一见，林晓”。
周一到校时，我发现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瓶熟悉的酸奶。
“这是谁放的？”我问苏雨晴。
她摇头：“我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接下来的周二、周三，每天早晨我都能在课桌上看到一瓶酸奶。问遍周围的同学，没人知道是谁放的。
周四早上，我特意早早到校，躲在教室后门的窗户旁观察。七点十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王霄然背着单肩包，手里拿着一瓶酸奶，径直走进我们班教室，将酸奶放在我的课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他却做得从容不迫。
等他走远，我才从藏身处出来，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那瓶尚带凉意的酸奶。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像我此刻潮湿的心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五的游泳课，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更衣室。果然，王霄然等在游泳池门口。
“收到酸奶了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点头：“谢谢。不过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他简单地说，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并肩走向教学楼。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我终于问出憋在心里两周的问题。
王霄然轻笑：“全校几千人，记住一个名字很难吗？”
“可是...”
“游泳锦标赛的选拔赛要开始了，”他突然转换话题，“我看到你报名了女子组。”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但笑不语。我们已经走到我们班教室门口。
“加油，林同学。”他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开。
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准备游泳选拔赛，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去游泳池练习。苏雨晴说我疯了，为了一个男生去挑战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但她不懂，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理解他热爱的世界。
周五傍晚，游泳池里人不多。我独自在池中来回游着，努力练习自由泳。忽然，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手臂姿势还是不对。”王霄然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
我惊讶地停下，站在齐胸深的水中：“你怎么在这儿？”
“常规训练。”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我示范。”
他游了一段自由泳，动作标准得如同专业运动员。水花很小，身体像鱼一样流畅。
“看懂了吗？”他回到我身边。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轻笑：“没关系，慢慢来。”
我们并肩靠在池边，看着夕阳透过窗户洒在水面上，形成粼粼波光。
“你为什么报名参加选拔赛？”他突然问。
我一时语塞，总不能说“是为了你”。
“想挑战一下自己。”我最终选择了一个安全的答案。
王霄然转头看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夕阳的映照下，他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般的色彩。
“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上学期的校运会上。”他突然说，“你参加800米长跑，在最后一百米超过了所有人。”
我惊讶地看着他。那场比赛我几乎拼尽全力，最终为班级拿下了第二名，但我从未想过会有人记得，尤其是他。
“你跑步时的表情很有趣，像是全世界都与你为敌。”他轻笑，“从那以后，我就注意到了你。在食堂，在操场，在图书馆...你总是很认真，很专注，像是无论做什么都会全力以赴。”
我的脸颊发烫，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夕阳的温度。
“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喜欢喝蓝莓味酸奶，知道你虽然游泳技术一般但从不服输。”
我低下头，感觉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林晓，”他轻声唤我的名字，“我可以喜欢你吗？”
泳池的水轻轻拍打着我的胸口，如同我此刻澎湃的心情。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桃花眼，里面没有往日的疏离，只有温柔的期待。
“我以为...”我轻声说，“我以为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家那么显赫，而我那么普通...”
王霄然笑了，伸手撩开黏在我脸颊上的一缕湿发：“在喜欢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水波荡漾，我们的倒影在夕阳下交织在一起。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必再偷偷藏起那份心动。
因为，他也记得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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