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赛道,像一条被烈日烤得滋滋作响的巨蛇,匍匐在焦渴的大地上。沥青蒸腾起扭曲的透明波纹,空气里弥漫着轮胎碎屑、高温柏油和远处海风咸腥混合的独特气味。晨曦本应温柔,但在这里,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将一切镀上刺眼的白金色。引擎的低吼早已撕碎了残存的晨雾,如同野兽苏醒前的战栗。
林砚秋沉坐在驾驶舱内,如同一个将自己镶嵌进战车的武士。冰冷的碳纤维座椅包裹着她纤细却紧绷的身体,厚重的防火服下,心跳平稳而有力,与仪表盘上待命跳动的数字隐隐共鸣。她戴着头盔,视野被限制在狭窄的面罩范围内,外界的一切声音——看台上隐约的喧嚣、维修区遥远的指令——都被隔绝,只留下自己胸腔里鼓动的节奏和血管中奔流的嗡鸣。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覆着防火手套的指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微小的震动,这是她与这台钢铁猛兽之间的私密对话。
于霄伟的影子,在她的后视镜里,是一个紧咬不放的幽灵。两辆车的投影在炽热的赛道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两只追逐撕咬的猎豹。他的存在,是一种压力,更是一种兴奋剂。
“我们可以看到,现在位居靠前的两辆车,分别是二号赛道的林砚秋和三号赛道的于霄伟!差距非常之小,几乎首尾相接!”解说员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穿透了部分引擎的轰鸣,但也只是在林砚秋的耳畔一掠而过,并未深入她高度集中的精神世界。
赛道在眼前延伸,因高温而扭曲,幻化成一条无限循环的灰色缎带。而头盔里,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她在暗自和仪表盘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较劲——转速、时速、油温、胎压……每一个数字都是战局的关键。她习惯在直道上将油门一脚踩穿,听着引擎从低吼转为刺耳的尖叫,逼近那个令人心悸的红线极限。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仿佛在刀尖上跳舞,用机械的悲鸣来丈量自己的勇气。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于霄伟的车头,几乎要贴上她的尾翼。“呵,想赢我?”面罩下,无人看见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不是轻蔑,而是一种遇到旗鼓相当对手时的极致专注和燃烧的战意。
前方就是连续组合弯道,是超车与失误的高发地,也是决出胜负的关键。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她没有松油门,反而踩得更紧,更死!右脚仿佛要将踏板钉入底盘。方向盘在手中精准而迅速地转动,车身瞬间做出反应,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切入弯心。
巨大的离心力将她死死压在座椅一侧,颈部的肌肉绷紧如铁,对抗着G值的拉扯。轮胎与地面发生极限摩擦,发出尖锐到撕裂空气的哀鸣,一股股青烟从轮毂间腾起,混合着赛道表面蒸腾的暑气,在刺目的阳光下,竟然扭曲、拧合成一道奇异的、带着些许金红光泽的烟绳,如同赛道受伤后淌出的滚烫血液。
车身倾斜的幅度之大,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失控翻滚,但底盘传来的抓地力却又异常坚实,这是一种在失控边缘游走的极致掌控。每一个微小的调整,都源自于千百次练习刻入骨髓的本能。
终于,车尾以一个凌厉的摆动,率先扫过了终点线!
那一刹那,被压抑的全世界声音猛地灌入——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口哨、尖叫,声浪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引擎的轰鸣渐渐衰减为疲惫的喘息。
林砚秋缓缓将车驶回维修区通道,停稳。她深吸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一只穿着厚重赛车靴的脚率先踏在滚烫的柏油路面上,一股灼热感立刻透过鞋底传来。她将头盔摘下,夹在身侧,瞬间,被汗水浸湿的黏腻发丝挣脱束缚,肆意地散开,贴在额角和脖颈上,带着一种激战后的狼狈与性感。夏日的热风拂过,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于霄伟的车紧随其后,停在她旁边。他打开车门,动作似乎比她要慢上几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或者说失败后强撑的漫不经心。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头被汗水打湿的、在逆光下呈现出奇异粉金色的短发,发梢还闪烁着细碎的光晕。他站定在她面前,身形高挑,挡住了部分刺眼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林砚秋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微哑,却清晰无比:“你又输了。”
于霄伟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目光扫过她身后还在散发热气的赛车:“就差一点。”
“菜就多练。”林砚秋毫不客气,她放松身体,慵懒地倚在同样滚烫的车门上,抬手将眼前被汗水黏住、碍事的刘海胡乱地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因为胜利而格外明亮的眼睛。
“你过弯也太狠了,”于霄伟的视线投向刚刚那个决定胜负的弯道方向,心有余悸,“不怕翻?”
林砚秋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她望向赛道上因高温而翻涌扭曲的空气,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野性和经历过风雨的淡然:“怕就当不了赛车手了。”
怕?这个字眼在她心中轻轻落下,却激起了一片深沉的回忆。翻车?她怎么可能没经历过。刚接触赛道,学习极限过弯时,失控、打转、甚至冲出赛道……那种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恐惧感,她品尝过无数次。多少次在模拟器上摔得“遍体鳞伤”,多少次在真实赛道上轮胎锁死、车身打滑,与护栏擦肩而过,甚至……她不愿细想那次严重的撞击,那漫长恢复期里的煎熬与自我怀疑。次数多到,她自己都快数不清了。正是那些失败的灼痕,锻造了如今这个在弯道里毫无畏惧的她。
她不再理会于霄伟,径直走向维修区后方阴凉处的一截水泥台阶。长时间暴晒的台阶烫得惊人,她却似乎毫无所觉,直接坐了下去。拉链被她哗啦一下拉开了半截,露出里面湿透的速干衣领口和一小段锁骨的轮廓。她仰起头,抄起旁边地上放着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喉头急促地滚动着,咕咚咕咚灌下了大半瓶。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冲刷着体内的燥热,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于霄伟跟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就要坐下,屁股刚沾到台阶,就被那积蓄了半日阳光的热力烫得“嘶”了一声,猛地弹了起来,有些狼狈地揉着被烫到的地方。
林砚秋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赛场上的针锋相对和紧绷气氛,在这一刻似乎缓和了不少。她弯腰,从旁边的箱子里又拿出一瓶水,抬手丢给他:“谢谢关心。”
于霄伟手忙脚乱地接住水瓶,指尖触碰到瓶身上凝结的冰凉水珠,驱散了些许尴尬。他拧开盖子,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身旁这个刚刚在赛场上如同女王般耀眼,此刻却坐在滚烫台阶上,发丝凌乱、大汗淋漓,带着几分落拓不羁美的女孩。阳光穿过维修区的顶棚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被汗水浸润的皮肤,仿佛也在发光。
“我不是在开玩笑,”于霄伟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少了之前的调侃,“刚才那个角度,真的很危险。你的右后轮几乎已经……”
“几乎已经离地了,我知道。”林砚秋打断他,她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赛场的锐利,却多了一些深沉的东西,像幽深的潭水,“我感觉得到。但那个临界点,我还能控制。”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此刻的时空,回到了某个过去的节点。“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正式比赛里尝试那样过弯,是在三年前的城市街道赛,雨战。”
于霄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找了个不那么烫的地方坐下,这次他学乖了,用手垫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此刻的林砚秋,愿意分享的,或许不仅仅是胜利的骄傲。
“那天雨很大,视线模糊,赛道跟抹了油一样。”林砚秋的声音带着回忆的飘忽,“我在一个S弯,速度算错了,车尾直接甩了出去,撞上了防护墙。”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侧额角,那里发际线边缘,有一道极浅淡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的白色痕迹,“这里,缝了四针。赛车也几乎报废。”
她轻描淡写,但于霄伟能想象到当时的惊险。雨战,失控,撞击……每一个词都足以让一个新手车手留下心理阴影。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
“后来?”林砚秋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复杂的东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然后用了更长时间做复健,以及……克服再次坐进赛车时的恐惧。教练说我太激进,需要收敛。但我告诉自己,如果那次我提前收了油,或者方向打得更果断零点几秒,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她拿起剩下的半瓶水,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似乎也冷却了翻涌的回忆。“失败不是让你退缩的理由,而是让你更精准地找到极限在哪里的坐标。怕,就当不了赛车手。但莽撞,会让你永远失去当赛车手的资格。这个道理,我懂。”
她看向于霄伟,眼神恢复了清澈和坚定:“所以,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更相信我的判断,和我的车。”
于霄伟沉默了。他原本以为林砚秋的强悍,来自于天赋和无所畏惧的胆量,此刻才明白,那是一种从无数次失败和伤痛中淬炼出来的、建立在精密计算和绝对自信基础上的冷静与果决。她的“狠”,是对自己更狠。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水瓶,瓶壁上的水珠汇聚,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留下一小块深色的痕迹,随即消失不见。
“我明白了。”他最终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下次,我不会再让你只赢‘一点’了。”
林砚秋挑眉,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熟悉的挑衅:“随时恭候。”
夕阳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赛道的灼热气息稍稍减退。维修区内,工程师们开始忙碌地检查车辆,为下一次的飞驰做准备。而刚刚结束一场恶战的两位车手,并肩坐在台阶上,中间隔着半瓶水、一段过往的伤痕,和一份心照不宣的、对于速度与极限的共同追求。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这场赛道上的角逐,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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