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熬过去，海兰察大人的情况非但没见好，反倒像石头往山底下滚，越来越差！他彻底昏死过去，偶尔睁眼，那眼神也是散的，连我扎尔图都认不出来了。喂点米汤进去，十口能咽下一口就算老天爷开眼！喘气儿那声儿，细得都快听不见了，得把手指头凑到他鼻子底下，才能觉出还有一丝丝热乎气儿。
那么一条能空手撂倒黑熊的汉子，如今就剩下一把骨头架子，干瘪瘪的，皮包着骨，筋脉突露着，却一点活气儿都没了，像叫雷劈焦了的老树杈子。
我这心啊，也跟着一点点凉透了，沉到底了。没日没夜地守在床边，眼睛熬得跟烂桃似的，人也垮了。看着大人这样，比拿刀剜我的心还难受！请郎中？没用！御医？也没辙！皇上赏的那盒丹药？我更不敢动！大人昏过去前那样子，还有他胡咧咧的那个“毒”字，像根钉子钉在我脑子里！
我没法子啊！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给他擦擦身子，一遍遍喊他，试着灌点儿参汤吊着命。这屋里头，死沉死沉的，全是绝望味儿。
就在我觉着大人怕是挺不过去，要这么悄没声儿走了的时候，有一天深更半夜，他气儿忽然就急了！不是好起来那种，是像破风箱最后那几下抽抽，脸上猛地窜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大人！大人！”我扑到床边，嗓子都喊劈了。
大人没反应，身子却开始微微哆嗦起来。
我急得团团转，瞅着他那难受劲儿，又瞅瞅床头那盒看着就邪乎的丹药，一个念头猛地撞进我脑子里：他妈的老子拼了！左右都是个死！万一……万一这玩意儿真管用呢？！皇上他老人家……总不能明目张胆药死功臣吧？！
人到了绝路上，啥稻草都敢抓！
我把心一横，牙咬得嘎嘣响，哆嗦着手抓过那紫檀木盒子。也顾不上啥敬畏了，哧啦一下，直接把那黄符封条给撕了！——撕开的那一下，我好像听见极轻极轻“噗”一声，像是啥东西碎了。
盒盖一开，里头黄绸子上，安安生生躺着一颗龙眼大的药丸子，深紫色，面上好像还有金光流动。那股怪香味猛地就浓了，窜得满屋子都是，吸一口都觉着头晕，心里头发怵。
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拿银勺子小心舀出那丹药。咦？这玩意儿摸着不凉，反而有点温乎。我费老劲撬开大人紧咬的牙关，把丹药塞进去，又小心灌了点儿温水。
药进去了，好像没立马化。
我心提到嗓子眼，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大人。
时间像是冻住了。
过了那么几下喘气的功夫——
突然！大人一直死沉死沉的身子猛地剧震了一下！跟被看不见的雷劈中了似的！
他紧闭的眼“唰”地睁开了！那眼里空荡荡的，没神儿，可眼仁儿最里头，猛地爆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光——那不是大人自个儿！像是啥外头的玩意儿被一下子点着了！
“大人！”我吓得叫出声，往后蹦了半步。
紧跟着，一股子没法形容的、又暖和又宏大的气儿，猛地从大人身体里头炸了出来！那丹药在他嘴里、嗓子眼、肚子里，好像不是化了，是直接变成了一道纯粹无比、浩浩荡荡的金色流光！
那光不是实的，却能瞅见，像在他透亮的身子骨里奔流！它根本不管啥血肉经脉，直接穿透一切，带着一股子谁也挡不住的劲儿，顺着脊梁骨，冲天灵盖就去了！——奔着眉心里头那管着神魂的地界去了！
“嗡——！”
大人整个身子都被一层淡淡的、却神圣得让人不敢瞅的金色光晕包住了。他直挺挺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全变成了金色，嘴张着，发出一种不是疼的、像是扛不住巨大冲击的“嗬嗬”声。
我直接被这景象吓傻了，钉在原地，动不了窝。我看不见里头奔流的金光，可我能清清楚楚看见大人身上冒出的金晕，能感觉到那股突然降下来的、暖和、宏大、充满说不出的威严和古老劲儿的力量！这力量压得我腿肚子发软，只想跪下磕头，心里头又怕又敬，可看着大人那模样，心又揪得生疼！
我是谁？我在哪儿？……热……好热……什么东西炸开了？！
轰——！
无数的东西！不是话！不是字！不是画！是……是直接往我脑仁里灌！塞得满满的！要炸了！
西山……十戾？！不是十个妖怪？！是十种……气？十种歪劲儿？跟着王朝运气转的……心魔轮回？！它们不是活物，是天地间坏心思攒多了成的疙瘩？专找倒霉蛋附身，搅和得天下大乱，完蛋一个朝，它们就换下一个？！
驴戾？！一直缠着我的……是它？！是“顽固、迂腐、守旧、不肯变、光想着过去、还想把一切都毁了的”那股子邪劲儿？！它不是想占了我的身子，它他妈的就是一股子只想破坏的混账能量！我就是……就是它找的窝？！
容器？！净化容器？！！
咔嚓！ 像打了个大闪！我全明白了！
老萨满师父为啥选我？那古老的符咒为啥刻我身上？为啥我总被扔进最要命的仗里头？
原来……原来我他妈的是个“容器”！不是等着被抢走的空壳子！是……是个活炉子！是用我自个儿的命，去装、去磨、去烧干净这狗屁轮回戾气的……最后那个家伙事儿！
那些符，那些宝贝（包括那护身符），不是给我本事的？是……是稳住我！别让那戾气太快把我撑爆了！是锁住那戾气，慢点啃我，还把净化时蹦出来的吓人动静尽量憋在里头，少祸害外边？！——比如……雪山上那吓死人的大裂口？！
时空裂口？！那也是戾气闹的？！是戾气劲儿太大，乱冲乱撞，或者我这“炉子”快炸了的时候，漏出去的歪劲儿跟这世道的规矩撞出来的大口子？！口子那边闪过的吓人打仗场面，不一定是注定的，却是照着现在这坏劲儿走下去，最可能发生的惨状？！这戾气本身，就在把世道往那条死路上推？！
那……皇上呢？！乾隆爷？！
嗡…… 最后的信息流里，浮出皇上那张深不见底的脸。他……他可能不是从奏折上知道这些的。他肯定是通过别的道儿——也许是钦天监老祖宗传下的秘闻，也许是西藏大喇嘛的警告，也许是皇宫大内哪个犄角旮旯藏着的古老传承——模模糊糊瞅见了这世界运行的一点真相，知道了“西山十戾”的轮回事儿，甚至……可能猜到有“容器”这码事！
他赐的这“九转还丹”，根本他妈的不是治病的药！这是……是“催化剂”！是掺和了古老智慧、王朝运气和香火念力的特殊引子！它不治身子，它搞的是魂儿和命！
它是在我快咽气、这“炉子”快要废了的最后关头，用一股子温和却没法挡的劲儿，推我最后一把！
帮我彻底弄明白自个儿的命是咋回事！帮我把被戾气啃了一辈子的魂儿暂时提纯、弄干净点！帮我更好地……完成那最后的“净化”仪式！把这缠着华夏大地不放的“驴戾”，彻底拖进地狱，跟它同归于尽，断了这一回的轮回！
这不是毒药……可比毒药还绝！这不是救我……却是对这片土地和老百姓最狠、最沉默的守护！
皇上那看不透的眼神，那句“国之干城，朕所深倚”……原来倚重的是这个！他看重的，从来就不光是我的能打，更是我当这个“净化容器”的最后使命！
所有的信息，所有的真相，像发大水一样冲进来，灌满，然后沉底。我的意识在那金光里晃荡，刚开始差点被冲散，慢慢地，变得从没有过的清楚和……平静。
呵……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
笼罩着海兰察身体的淡淡金晕开始缓缓内敛，最终彻底消失。他眼中充溢的金色光芒也如潮水般退去，眼睛缓缓闭上。那急促如破风箱的呼吸，不知何时已变得异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祥和与通透感。
扎尔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那股庞大而威严的力量似乎已经隐去，但大人……大人好像真的平静下来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痛苦的挣扎。
他试探着，极其轻微地唤了一声：“……大人？”
没有回应。但海兰察的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脸色是这些天来从未有过的安宁。
扎尔图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脚踏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看看床上仿佛睡熟了的大人，又看看那已经打开的空荡荡的丹药盒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后怕和一种渺茫的、不敢置信的期盼。
这药……到底是他妈的啥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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