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彻底合拢,那一声闷响仿佛不是来自石头,而是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脏跳动,震得人心头发颤。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光线——哪怕是远处火灾的诡异红光——被彻底吞噬,最后一点喧嚣——兵刃交击、怒吼咒骂、杂乱脚步声——也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绝对的、纯粹的、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暗。这黑暗并非静止,它仿佛拥有生命和重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着每一个人,令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压抑。阴冷、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沉淀了千年的味道——那是石头本身沁出的凉意、灰尘堆积腐朽的气息、若有若无仿佛从未彻底消散的古老檀香,还有一种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阴森土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精神紧绷的氛围。
蔡若兮手中那支火折子,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明。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跃着,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晕,却仿佛被周围的黑暗所憎恶,拼命地想要将其扑灭。火光勉强照亮了脚下——狭窄、陡峭、向下延伸的石阶,每一级都布满湿滑的青苔,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两侧是粗糙冰冷、凹凸不平的岩石墙壁,火光摇曳,投下扭曲晃动、张牙舞爪的影子,更添几分诡谲。
“嗬……嗬……” 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至极的门外混战,消耗了众人大量的体力和精力。此刻暂时安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心悸便涌了上来。
夏侯琢第一个行动起来,他像一只警惕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贴近那扇刚刚闭合的巨大石门,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屏息凝神,仔细倾听着外界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外面彻底没声了。安静得吓人。估计那帮穿黑皮的家伙要么被风眠兄那手毒雾搞得够呛,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要么就是在围着这大石头疙瘩琢磨,看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撬开它。咱们暂时……算是安全了。”
“安全?” 赵莽瓮声瓮气地接口,他活动了一下被简单包扎、依旧隐隐作痛的胳膊,脸上因方才搏杀而涌起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环顾着这令人窒息的黑暗,语气里充满了不安和躁动,“俺看咱们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鬼地方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谁知道这台阶下面等着俺们的是啥?是更深的地洞,还是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他天生神力,习惯于直面看得见的敌人,对于这种未知的、黑暗的环境,本能地感到不适和警惕。
徐逸风的神色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平静。他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块黑石传来一阵阵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暖意,这暖意并非炽热,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凉感,缓缓流转,与他自身的真气隐隐呼应。更微妙的是,黑石与此地深处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仿佛在无声地指引着方向。他深吸一口那阴冷潮湿的空气,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后退无路,唯有前行。此地诡异,大家跟紧,万分小心。”
他从蔡若兮手中接过火折子,将其举高些许,橘黄色的光芒向前拓展了短短几尺,却依旧无法穿透前方深邃的黑暗。他迈开脚步,踏着湿滑的石阶,率先向下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蔡若兮紧随其后,夏侯琢、赵莽、陈文依次跟上,小栓子则依旧紧紧拉着蔡若兮的衣角,小小的身影几乎隐没在众人的阴影里。
石阶并不算太长,大约向下行进了二三十级,坡度渐缓,脚下变成了平坦的岩石地面。众人来到了一条笔直向前的甬道之中。
与入口处狭窄陡峭的石阶不同,这条甬道宽阔了许多,地面平整,约莫可容三人并行。但前方依旧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火折子的光芒努力向前延伸,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照亮前方数丈的距离,光线之外,是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幽暗。
而真正让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感到震撼的,是甬道两侧的墙壁!
墙壁不再是入口处那种粗糙开凿的岩石,而是换成了打磨得相对平整的青色石板,一块块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一直向前延伸,没入黑暗。而就在这些光滑的石板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不是众人熟悉的汉字,而是一种扭曲、繁复、充满了奇异美感和神秘力量的文字——梵文!无数的梵文符号,大小不一,笔画深峻,布满了整个视线可及的墙面,如同无数双来自远古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更令人惊异的是,在火折子跳跃不定的光芒映照下,那些深刻的刻痕边缘,似乎隐隐流动着一层微不可察的、淡金色的光晕,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能量在这些文字间缓缓流淌,让冰冷的石壁焕发出一种诡异而庄严的生命力。
“是梵文!是刻在石板上的贝叶经!” 陈文一见到这些文字,眼镜后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痴迷的光芒,作为一名学者,面对如此大量、保存完好的古代梵文经卷,他暂时忘却了身处险境的恐惧,职业病彻底发作。他忍不住凑近墙壁,几乎将脸贴上去,手指颤抖着虚抚那些刻痕,激动得语无伦次:“看这字体的间架结构,这运笔的韵味……像是唐代……不,不对,这种古老的书写方式,或许更早,能追溯到南北朝甚至……天呐,这简直是佛学研究和古代文字学的瑰宝!若能解读……”
然而,他的兴奋和专注,如同点燃了某种禁忌的引信!
就在他试图集中精神,去辨认、解读那些经文含义的刹那,异变陡生!
墙壁上那些原本静止的梵文,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刻痕,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微的、直接响彻在每个人脑海深处的诵经声!初时如同万千蚊蚋同时振翅低鸣,细微却无处不在,钻进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紧接着,这低鸣迅速汇聚、放大,变成了一道洪流——庄严、肃穆、宏大、蕴含着无尽佛法智慧的梵唱,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反复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壁垒!
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根本无法屏蔽!
“呃啊——!” 陈文首当其冲!他正全神贯注试图解读,心神几乎与经文相连,此刻遭受的精神冲击最为猛烈!他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万个同时疯狂敲响的木鱼,嗡嗡的巨响几乎要炸裂他的颅骨!眼前一阵发黑,金星乱冒,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如同铁锤般砸中他的胃部。他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对面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双手死死捂住太阳穴,痛苦地呻吟着,再也顾不上研究那些“瑰宝”经文了。
“什么鬼东西!吵死了!” 赵莽的反应最为激烈和直接。他感觉有无数只无形的、吵闹的苍蝇在自己脑子里疯狂乱撞、嘶鸣,吵得他心烦意乱,气血不受控制地翻腾涌动,一股狂暴的无名火直冲顶门,烧得他双眼都有些发红。他痛苦地用那双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捂住耳朵,粗壮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头皮,可那该死的梵唱是直接响在意识里,捂耳朵根本无济于事!“闭嘴!都给俺闭嘴!这和尚念经比俺娘唠叨一百遍还让人头疼!俺……俺真想一棍子把这破墙砸个稀巴烂!” 他暴躁地低吼着,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短棍的手青筋暴起,显然在极力克制着破坏的冲动。
夏侯琢的情况稍好一些,他毕竟是江湖老手,经验丰富,心志也更为坚韧。在梵音响起的瞬间,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精神层面的攻击,毫不犹豫地运转体内内力,试图护住心脉,构筑起一道精神防线,抵抗这无形无质的侵袭。然而,他很快发现,内力对于这种直接作用于心神的梵音心障,效果似乎相当有限。那庄严的诵经声仿佛能穿透内力的防护,直指人心深处的杂念和弱点。他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原本灵活的眼神也略显凝滞。他苦笑着,试图用一贯的调侃来缓解压力,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眠兄……这地宫的主人……看来不欢迎咱们这些恶客啊……这才刚进门,就给咱们念上紧箍咒了……这待客之道,可真不怎么样……”
然而,在这几乎让团队崩溃的梵音洪流中,却有两人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影响。
徐逸风怀中的黑石,此刻仿佛被这蕴含佛力的梵唱所激发,散发出愈发清晰的温润气息。这股气息如同山间最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温柔却坚定地护住他的灵台方寸之地,将那磅礴的梵音洪流隔绝在外。那些经文的声音他依然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比其他人感知得更加清晰、完整,但它们却无法撼动他丝毫的心神,仿佛只是背景音乐。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墙壁上流动着微光的梵文,超然的心境让他隐隐感觉到,这些梵文的排列组合并非杂乱无章,其韵律、节奏乃至能量的流动,似乎都暗含着某种特定的规律和深意。这更像是一种针对闯入者心性的考验和筛选,而非单纯的、敌意的噪音攻击。
另一人则是蔡若兮。她心性本就纯净善良,自幼受家庭熏陶,虽不通高深佛法,但内心怀有对天地万物的敬畏与慈悲。面对这蕴含着精纯佛法力量的梵唱,她初时也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意识如同小船在声浪中飘摇。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宁定下来,摒弃杂念,不再去试图理解或抗拒那浩瀚的经文。奇妙的是,当她放下抵抗之心,那原本充满压迫感的梵唱,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可怕,甚至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庄严、慈悲、安抚心灵的力量。她见陈文痛苦呕吐、赵莽暴躁欲狂、夏侯琢勉力支撑,心中焦急,连忙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提醒道:“大家别慌!也别用力去抗拒这些经文!试着放空自己的心思,不要想着它在攻击你,跟着诵经的节奏调整呼吸,一呼一吸,慢慢来!”
徐逸风赞许地看了蔡若兮一眼,她的应对方式恰恰暗合了通过此障的关键。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定风珠一般,穿透层层梵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若兮说得对。此乃心障,考验的是本心,非蛮力可抗。紧守灵台一点清明,勿生杂念,勿怀恶念,勿起抗拒心。将其视为一阵风,一场雨,你自岿然不动。放缓脚步,凝神静气,随我缓行即可。”
他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众人听到后,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依言尝试。陈文强迫自己不再去“听”那些经文的具体内容,只是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气血。赵莽咬着牙,嘴里不知嘟囔着家乡的土话咒骂,努力将砸墙的冲动压下去,学着放松紧绷的肌肉。夏侯琢也不再徒劳地消耗内力硬抗,而是尝试着调整呼吸节奏,与那梵音寻找一种共存的可能。
众人跟着徐逸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甬道深处挪动。每向前一步,那梵音的压迫感似乎就增强一分,音调变得更加高亢,节奏也更加急促,仿佛有无数高僧在耳边厉声呵斥,拷问着闯入者的内心,挖掘着潜藏的恐惧、欲望和罪孽。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凶险万分的心灵较量。
小栓子紧紧跟在蔡若兮身边,小脸也有些发白,呼吸略显急促,小巧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受到了这梵音心障的影响。但他的一双大眼睛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清澈,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悄悄地打量着墙壁上那些流动着微光的奇异文字。他的嘴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嚅动一下,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仿佛在无意识地、本能地跟着那浩瀚梵唱中的某个音节进行默诵。更奇怪的是,在他眼神的深处,似乎并没有多少痛苦和挣扎,反而隐隐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似曾相识的迷茫和熟悉感?
这段刻满了梵文经卷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跳动的火折子光芒,在无尽重复的经文刻痕和弥漫每一寸空间的宏大梵唱中,显得如此微弱和渺小。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考验着每个人的意志极限。地宫的第一重考验,这针对心灵最脆弱处的屏障,已然无声无息地降临。能否通过,看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心性的坚韧与纯净。
(第12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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