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的意识像沉在墨水瓶底的石头，冰冷又沉重。黑暗中，感官迟钝地捕捉着外界微弱而混乱的信号。
嘶哑难辨的兽吼咆哮，如生锈的铁棒刮擦耳膜！空气被撕裂的尖啸！令人牙酸的骨骼撞击硬物的闷响！最后，是所有喧哗归于死寂时，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死寂中，一双脚停在了他脸前的泥地上。穿着破旧磨边的灰布鞋子，沾着黄泥和青苔的碎屑。
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一只枯瘦干瘪、却异常稳定有力的手搭在了他满是泥泞的后颈上。
那只手触感奇特，冰凉得像溪水里刚捞出的鹅卵石，却在接触皮肤的一刹那，透进来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热流！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瞬间刺穿了他体内那足以冻毙灵魂的阴寒！
“呃……呕……”一阵剧烈的痉挛猛地窜过王峰的全身！他控制不住地弓起背脊，像只离水的虾米，喉咙里爆发出更加痛苦剧烈的干呕！刚才吐干净了胃袋，此刻涌上来的只有一股股带着浓烈腥甜和苦涩的酸水，灼烧着喉咙管。
就在他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时候，搭在后颈的那只手微微往上一提！
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席卷了王峰全身！
不是被拉，也不是被拽。那股从后颈皮肤里“透”进来的温热细流，仿佛在一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精准无比地托起了他完全散架、酸软无力的身体！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坚韧丝线穿过了他的每一块肌肉和骨头，把他整个“拎”了起来！
王峰软塌塌地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后背微微离地，双脚拖在潮湿冰冷的腐殖质上。他费力地掀开一条眼缝，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在眼前晃动、打满补丁的灰旧袍角。鼻腔里吸入的不再是腐叶和毒雾的腥臊，而是一股淡淡的……陈旧书籍混合着苦涩草药的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被无限稀释过的山林松针清香。
“可还走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那腔调带着一种古拙的韵味，并非完全听不懂，只是音节略显奇异，像是某个偏远地方的古老口音。或许是濒死之人的感知敏锐了些，或许是那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同情？或许是嫌弃？王峰艰难地捕捉到了其中“走”这个关键的意思。
走？王峰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荒谬和无力感。走个屁！他现在连动动手指头都费劲！两条腿软得像是煮熟了的面条，刚才拼死逃命的力气已经彻底榨干，还残留着剧烈的虚脱感。他想摇头，脖子却沉得像灌了铅，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咕噜声，如同垂死的幼兽在呜咽。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像是吹动一张挂在枯枝上的旧纸片。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的确认。
就在王峰以为自己会被这古怪老头随便“拎”着拖行的时候——
搭在他后颈的那只枯瘦冰凉的手，微微一紧！
紧接着，一股完全不同于刚才托举的、更加沛然莫御的力道瞬间爆发，透过颈后，灌入他瘫软的身体！
王峰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甚至没看清脚下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柔和却磅礴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猛地作用在自己身上！
地！在动！
不，不是地在动！
是整个人……瞬间腾空了？！
脚下的腐殖质、湿滑的苔藓、硌脚的碎石……所有踩地的触感瞬间消失！
一股猛烈而奇异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
“噗！”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衣袂破风声。
王峰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被那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向上、向侧面带起！视野猛地向上抬升！
破败的灰袍！后颈那只稳稳抓握的枯手！老道花白稀疏、盘得有点乱的发髻！这些景物在他眼前极速缩小、错位！
而周围的景象，则以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向下沉降！那些参天古木巨大的枝桠和层层叠叠的叶片扑面而来，擦过他的身体两侧，又如流影般飞速后退！
风！从未如此清晰地灌入他的耳朵！
不是平地跑动带起的气流，而是……自下而上、贯穿身体的猛烈气流！吹得他脸上、身上的泥浆一阵冰凉！吹得他张不开嘴，喘不过气！赤裸的皮肤暴露在疾速涌动的山风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像个被巨大弹弓射出去的破麻袋，被老道枯手牵引着，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他物理常识、超越了他想象极限的方式，在浓密的树冠层之间“跃动”！
不是攀爬！不是跳跃！是“贴”着巨大树干的粗糙表皮向上“滑”行！是“踩”着那些仅有巴掌宽细的脆弱枝梢尖端“掠过”！那老头枯瘦的身体明明离树皮和细枝还有半尺距离！但他就是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姿态，“站”在了那几乎不可能承重的微小着力点上！每一次点踏，都轻盈得仿佛一片真正的羽毛落下！而带着王峰这百十斤分量腾空跃起的力量，却又如此霸道不讲理！
上冲！急停！转折！滑落！再升！
王峰惊恐地睁大双眼，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喉咙被狂猛的风堵得死死的，连惊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急促倒抽冷气的嘶嘶声！每一次突然的转向都让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天旋地转！五脏移位！
高！太高了！
透过稀疏的枝叶缝隙，他看到下方那被粉色诡异毒雾完全笼罩的狭窄谷底变得越来越小，变成一个丑陋的紫斑！看到林梢起伏，如同无边的绿色怒涛在脚下翻滚！
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一个只有老鹰才能俯视的世界！
他清楚地看到远处云雾缭绕的青色山峦如同巨兽沉睡的脊背！看到山崖峭壁上悬挂的巨大飞瀑，如一道银线垂落！看到极目尽头，一座沐浴在午后金色阳光中、有着灰蓝色厚重屋顶和土黄色宫墙的巨大古老建筑群，依着险峻的山势层层叠叠，如同嵌在山体上！那建筑风格……那种宏大古朴……绝不是他记忆里任何一所现代城市的高楼！
那地方……是道观？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巨大的视觉冲击混合着强烈的失重眩晕和方向迷失感，狠狠碾过他的神经！大脑彻底停转！这……这他妈绝对不是特效！更不是做梦！他一个送快递的穷屌丝，怎么可能做这么高清、这么具体、还这么吓人的梦？！做梦不会感觉到皮肤被风吹得刺痛！不会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像擂鼓一样疯狂冲撞、要把骨头撞碎！
就在王峰以为自己会在下一秒钟被这种疯狂的行进方式甩飞出去、摔成肉泥，或者因极度惊恐而直接心脏停跳时——
“噌！”
极其轻微的一声，仿佛老树皮蹭到了一根柔韧的细竹。
下落！
剧烈的失重感再次攫住全身！王峰吓得猛地闭眼！
双脚似乎终于触到了什么坚实的平面！但预想中的撞击感和剧痛并没有传来！那只抓着他后颈枯手蕴含的力量精妙地托了一下，卸掉了下坠的巨大冲劲。王峰只觉得双膝一软，像一个塞满了棉花的破麻袋，“噗通”一声向前扑倒在冰冷坚硬、落满细小碎石和浮土的岩石地面上，震得整个胸腹都跟着发麻。
“呕——哇！！”
强烈的眩晕感和方向错乱的余波再次引爆了胃部的翻腾！这次吐出的不再是酸水，而是一大口混杂着胃液和胆水的腥苦浊物！他双手撑地，浑身筛糠一样剧烈颤抖着，额头、后背瞬间被冰凉粘腻的冷汗浸透。恐惧和生理上的巨大不适像海浪一样，一波波冲刷着他仅存的意识。
一只破旧却干净的灰色布鞋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
王峰抬起头，汗水沿着湿透的鬓角不断往下淌，滴落在尘土里。他看向面前这个灰袍破旧的老道。
阳光正好穿透薄薄的雾气洒落在这片小小的岩石平台上，照亮了老道那张干瘦、布满深刻皱纹、眼袋下垂的瘦削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历经无尽岁月的古井无波。浑浊的眸子望着远处山峦间的巨大道观，眼神深处似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复杂情绪闪过——缅怀？枯寂？难以名状。
山风呼啸着吹过平台，掀起老道那身破旧的灰布道袍。袍角猎猎作响，卷起浮尘，又缓缓落下。
王峰张着嘴，喉咙火烧火燎，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声。他看看山下那片遥不可及、被毒雾笼罩的谷底，再抬头看看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平凡甚至“枯朽”的瘦脸，最后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老道那双破旧的布鞋上——那双“踩”在虚空树枝上、把他从怪物爪下和毒雾里拎到云端的“神足”！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世界……到底怎么了？！
巨大的认知崩坏和现实冲击，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峰混乱不堪、如同浆糊般的脑子里！
他眼前猛地一黑！那口腥苦胆汁带来的虚脱感混合着极致惊吓后的精神空白彻底淹没了残存的意识。
身体一软，扑倒在地，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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