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回声也有影子，那影子便是新的沉默。”
一
我迈出祭坛，脚步落在“未曾发生的黎明”残片上，
每一步都踩碎一层夜，
碎裂处却并非露出光，
而是渗出更深的黑——
像被折叠了千次的镜子，
每一折都映出我未曾活过的面容。
二
那些面容没有五官，
却在额心裂出一道缝，
缝里伸出极细的线，
线头系着锈红的字母——
正是我上一章呕吐出的“抹去”二字。
如今它们被缝进别人的脸，
像替死者缝补殓衣，
针脚细密得让“遗忘”也感到疼痛。
三
疼痛使我低头，
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脱队：
它像一滩墨，
从脚跟处逆流而上，
爬到我面前，
凝成一面竖立的镜。
镜面没有反光，
只有一条向下的阶梯，
阶梯尽头亮着一盏灯——
灯焰是倒置的，
火舌朝下，
像一株倒长的石榴。
四
我伸手触镜，
指尖却穿过镜面，
握住一盏冰做的铃。
铃舌是婴儿的小指，
指甲盖里嵌着第零子最后的胎心音。
轻轻一摇——
“叮——”
声音不是向上扩散，
而是像水银泻地，
沿着阶梯逆流，
灌进那盏倒长的石榴灯。
灯焰被声音浇灭，
熄成一枚黑色的种子。
五
种子在镜面里发芽，
一瞬便长成参天的“无音树”。
树枝上结满透明的果实，
每一颗果实里都囚禁着
一个曾被抹去的名字。
它们不再试图呼喊，
而是安静地、
像被冻住的钟声，
等待谁来咬开果皮——
让沉默爆出新的沉默。
六
我抬手，
却听见自己的手臂发出树叶的沙沙。
低头看去，
原来我的十指已化作十片叶，
叶脉里奔流的并非汁液，
而是锈红的字母。
它们拼成新的句子：
“若想真正拥有名字，
必先让影子也长出心脏；
若想彻底失去名字，
必先让心脏也影化。”
我读罢，
胸口那枚“第零子”的印痕
忽然裂开一道镜口，
镜口里爬出一只极小的、
没有脸的兽。
兽背生单翼，
翼上写着两个反字：
“归声”。
七
单翼兽沿着无音树的枝干奔跑，
每跑一步，
便有一片树叶从枝头脱落，
在空中翻个面——
原来叶背是镜子，
镜里映出我未来将要遗忘的
所有黄昏。
黄昏尽头，
站着一排排“未曾出生的我”，
他们同时抬手，
向我做出“噤声”的手势。
八
我于是闭嘴，
却听见嘴里长出新的牙齿——
每一颗牙都是缩小的阶梯，
阶梯尽头亮着倒长的石榴灯。
灯焰已熄，
只剩黑色种子在齿根处
一下、一下地
敲击颌骨，
像更小的铜铃
在替更大的铜铃
守丧。
九
单翼兽终于跑到树顶，
那里没有果实，
只有一枚巨大的、
向下的月亮。
月亮表面布满裂痕，
裂痕里渗出
我上一章在祭坛
呕吐出的火冰。
火冰顺着月痕
滴落——
却在半空凝成
一滴不会滴落的水珠，
水珠里映出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正是“无名之终”，
也是“无终之始”。
十
兽对月长嘶，
嘶声却反向收敛，
凝成一根极细的银针。
银针自行穿过单翼，
把“归声”二字
缝进月亮的裂痕。
月痕被缝合，
月亮便像眼睑闭合，
把最后一点光
关进自己体内。
世界于是彻底失音，
只剩我的影子
在镜面里
无声地
为我
守灵。
十一
我伸手，
想摘下影子做殓布，
却抓到一把
冰做的铃舌——
正是婴儿的小指。
指节轻弯，
在我掌心里
写下一行
反书的血字：
“去吧，
无名之镜已碎，
碎裂处
便是新的
无名之野。
在那里，
你将遇见
最后一个
被抹去的
自己——
他既不会说话，
也不会沉默，
他只会
在你回望时
突然
长出
你的
五官。”
十二
我攥紧小指，
把它按进胸口
第零子的镜口。
镜口闭合，
发出极轻的
“咔嗒”——
像一枚铜铃
终于
被黑夜
盖上
盖子。
十三
我转身，
影子留在镜里，
替我守灵；
我携无音树的黑种、
倒石榴的熄灯、
以及婴儿小指
最后一次心跳——
迈步，
向镜面外
更黑的
黑夜。
前方，
没有路，
只有回声
在等回声；
没有名字，
只有沉默
在替沉默
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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