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秋,九月壬午,长安西南。
香积寺的残塔,如同大地刺向阴郁天空的几根断指。郭子仪的十五万朔方军列阵于此,战旗在带着血腥气的秋风里猎猎作响,铁甲摩擦的声响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铁蛇在草叶间游走。对面,安守忠、李归仁统率的十万燕军早已严阵以待,叛军的黑色旗帜连成一片不祥的阴云,沉沉地压向唐军阵列。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紧绷的神经。肃杀之气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注定被血浸透的土地,连飞鸟都绝了踪迹。
司通蹲踞在一座半倾的佛塔最高处,灰白相间的皮毛几乎与剥蚀的砖石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金色的瞳孔,在塔顶的阴影里亮得惊人,冷漠地俯瞰着下方这片巨大而丑陋的创口。它经历过尼巴鲁的撞击,见证过白垩纪末日的核冬天,引导过人类在洪水中建造浮岛……眼前这场数万人规模的厮杀,在它漫长的生命刻度上,本应只是又一个短暂的、带着血腥味的注脚。然而今日,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缠绕着它的灵觉,让这古老的战场显得格外不同。
午时,战鼓如沉雷般滚过大地,彻底撕裂了死寂。
“杀——!”
震天的咆哮从双方军阵最前沿炸开,如同两道裹挟着血肉与钢铁的洪流,狠狠对撞在一起!刹那间,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骨骼碎裂的沉闷咔嚓、濒死者的凄厉惨嚎,混合着战马的惊嘶,汇成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狂暴声浪,直冲云霄。
司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几个异乎寻常的焦点。
一个年轻的唐军陌刀手,刚刚奋力劈断一匹燕军战马的前蹄,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崩裂,鲜血淋漓。就在他踉跄后退的瞬间,一杆燕军的长槊毒蛇般刺来,锋利的槊尖轻易洞穿了他腹部的皮甲,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鲜血瞬间涌出,这本该是致命的重创。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陌刀手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嚎,眼珠瞬间被狰狞的血丝布满,凸起得几乎要爆裂!他竟无视了贯穿身体的槊杆,双手抡起沉重的陌刀,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劈向那错愕的燕军骑兵!那喷涌而出的血液,在司通异于常猫的视觉里,竟泛着一层极其黯淡、却绝不容错辨的诡异紫色荧光,如同腐败沼泽里升腾的磷火!
几乎是同时,在燕军楔形阵的尖端,一个身披厚重札甲的悍勇校尉,正挥舞着长柄战斧,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唐军阵中劈砍。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噗”地射穿了他的脖颈侧面,带出一溜暗红色的血珠。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动作停滞。就在周围的唐军士卒以为机会来临,挺矛刺向他胸腹要害时,这校尉猛地甩了甩头,颈部的伤口随着他粗暴的动作,竟飙射出一股更粗的血箭,那血液同样闪烁着微弱的紫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像被这一箭彻底点燃了凶性,手中战斧挥舞得更加疯狂暴虐,竟将靠近的几个唐军士卒连人带矛劈飞出去!他颈部的伤口如同一个诡异的泉眼,随着他每一次狂暴的发力,都向外喷溅着那带着不祥紫晕的血浆。
整个战场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温度在疯狂飙升。士兵们的喘息粗重如牛,口鼻中喷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苏醒的蚯蚓般根根暴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他们的眼睛,无论是唐军还是燕军,都赤红一片,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毫无理智可言的杀戮欲望,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原始本能驱动的血肉躯壳。恐惧?崩溃?这些战场上最常见的情绪,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肢体被斩断,内脏流了一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些士兵就会用牙齿,用断骨,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疯狂地撕咬、攻击着视野内任何活动的目标!
司通甚至看到一个被斩断双腿的唐军士卒,肠子拖在身后,在血泥里蠕动着爬行,用牙齿死死咬住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燕军士兵的脚踝,直到被一刀剁下头颅,那牙齿依旧深深嵌在皮靴里。
战损比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飙升。仅仅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前锋相接的阵列线,双方倒下的尸体已经层层叠叠,垒起了一道道矮墙。后续的士兵就踏着这由袍泽和敌人共同筑成的尸墙,继续向前冲锋、劈砍、倒下……死亡在这里失去了应有的重量和敬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消耗品。
司通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人类的历史,战争如同跗骨之蛆,从未断绝。它见过太多尸山血海,本应早已习惯。但今日这香积寺战场,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邪异。这种无视生理极限的亢奋,这种对毁灭的狂热拥抱,绝非寻常的勇气或仇恨所能解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气味,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和铁锈味里,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悄悄探入它的感知。
它深吸一口气,并非为了空气,而是调动起沉寂许久的乾元之境。体内那微弱却生生不息的灵能,如同沉静的深潭被投入一颗石子,瞬间泛起层层涟漪,以它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这不再是昔日尼巴鲁神王之子毁天灭地的磅礴神力,而是融入了地球脉搏、顺应自然流转的感知触角,细腻地捕捉着环境中一切能量的细微波动。
灵觉如同水银泻地,浸入这片沸腾的杀戮场域。瞬间,司通“看”到了!
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层面,整个香积寺战场的地下,仿佛被一张巨大而邪恶的蛛网所覆盖。无数道肉眼看不见的、带着污秽暗红色泽的能量细丝,正从每一具倒下的尸体、每一滩泼洒的热血、甚至每一个正在疯狂搏杀的生命体上悄然析出。这些充满痛苦、恐惧、暴戾等极端负面情绪的能量流,如同受到无形漩涡的牵引,正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香积寺主殿废墟之下,那片幽深的地宫所在!
那里,如同一个贪婪无度的黑暗心脏,正在有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产生更强大的吸力,将战场上弥漫的死亡与疯狂,如同养分般疯狂吞吸!这并非自然形成的地脉节点,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充满亵渎意味的反向灵能虹吸阵!它像一台邪恶的引擎,持续不断地抽取着战场上逸散的生命能量与灵魂碎片,滋养着地宫深处某个未知的存在,同时,这污秽的能量回馈又如同无形的毒药,渗透进战场每一个角落,加剧着士兵们的狂暴与自毁倾向。这解释了那诡异的紫色荧光,解释了超越极限的疯狂——他们的生命之火,正被强行透支,被这座邪恶的祭坛当作燃料!
“呜哇——呜哇——”
刺耳的鸦鸣突然密集起来,打断了司通的感知。它抬起眼,只见战场上空,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成百上千只乌鸦。它们不像寻常食腐鸟那样盘旋着等待盛宴开场,而是异常焦躁地、近乎疯狂地在低空来回穿梭,猩红的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狂乱的光芒。有几只特别大胆的,竟俯冲下来,尖利的喙直接啄向战场上尚未咽气的伤兵眼睛,或者撕扯他们身上翻开的皮肉,哪怕被濒死者无意识地挥手驱赶,甚至被流矢射中跌落,也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在司通运转乾元之境的灵视下,这些乌鸦的形态瞬间扭曲、剥落。它们周身同样缠绕着淡淡的、与虹吸阵同源的暗红色能量丝线,它们的眼睛深处,隐约透出绝非禽鸟该有的、带着狡诈与残忍的微光!它们不是乌鸦,它们是眼睛!是爪牙!是盘旋在战场上空,为地宫深处那贪婪心脏搜集情报、甚至可能参与散播某种“种子”的侦察兵!
一丝久违的冰冷寒意,顺着司通的脊骨悄然爬升。阿努比?丑山?还是…某种它未曾预料的、源于灵虚族月羽血脉的黑暗畸变?月羽那闪电状的疤痕,那浸泡在绿液中的哀鸣大脑,瞬间闪过它的脑海。它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了香积寺主殿那片断壁残垣。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污秽,都指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废墟之下。
夕阳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沉入远方的地平线。无边的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大地。战场上的嘶吼、兵刃的交击并未因黑夜降临而停歇,反而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更加狰狞扭曲,如同地狱图景在人间铺展。血腥味混合着硝烟、汗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在冰冷的夜风中弥漫,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尚存一息的生命心头。
司通的身影,如同一道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残塔顶部落下。它的四足踏在堆积的瓦砾和黏腻的血泥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乾元之境带来的微妙自然共鸣,让它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了松动的石块和倒伏的残肢。它不再俯瞰,而是亲自踏入了这片血腥的泥沼。
它贴着残破的矮墙、倾倒的辎重车、甚至尸堆的阴影,快速而隐蔽地移动。目标明确——香积寺主殿废墟。灵觉清晰地指引着那座反向虹吸阵的核心脉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邪恶而醒目。
就在它绕过一处刚刚熄灭、还冒着青烟的篝火残堆时,前方的景象让它的脚步瞬间凝固。
借着远处火把摇曳的昏暗光芒,司通看到在主殿仅存的一堵高大断墙的阴影深处,匍匐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的轮廓乍看像人,但姿态扭曲怪异,四肢着地,以一种爬行动物般的姿态紧贴着冰冷的墙根。它背对着司通的方向,正埋头在什么东西上,肩膀和头部有规律地耸动着,发出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舔舐猎物。
司通屏住呼吸,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乾元之境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它看清了。
那东西正伏在一具唐军斥候的尸体上。尸体仰面朝天,胸甲破碎,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而那匍匐的身影,正将头部埋在那可怕的伤口里!它的“头部”——那根本不是什么人类的头颅!尖细狭长的吻部向前突出,覆盖着一层暗灰色的、如同老鼠般的短硬皮毛,两只硕大的、不成比例的耳朵在头顶竖起,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状裂口,此刻正微微颤动着,捕捉着四周最细微的声响。
是鼠头!
那怪物猛地吸吮了一下,从尸体的胸腔中抬起头来。借着微光,司通看到了它那细长如同金属吸管般的口器,末端还滴落着粘稠的、泛着微弱紫光的血液!它满足地咂了咂嘴,露出森白尖锐的细密牙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它伸出前肢——那更像是覆盖着稀疏灰毛、指爪锋利如钩的爪子——随意地抹了一下沾满血污的鼠吻。然后,它转动着那颗令人作呕的鼠头,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磷光的细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它转头的瞬间,司通的目光与那双幽绿的鼠眼,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
一股冰冷、滑腻、充满纯粹嗜血欲望的意念,如同实质的毒针,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狠狠刺向司通的意识!那不是野兽的凶残,更非人类的情绪,而是一种源自基因深处、被扭曲放大的、对生命精华的贪婪渴求!这股意念的源头,带着一丝司通刻骨铭心的熟悉感——那是灵虚族特有的精神波动频率!却又被一种污秽、冰冷的金属质感所彻底污染、异化!
“夜刺…” 一个冰冷的名字,如同诅咒,瞬间浮现在司通的脑海。这绝非自然造物,而是实验室里拼凑出来的、亵渎生命的怪物!是用月羽同胞的基因,与阿努比冰冷的科技和丑山族的贪婪,强行糅合而成的黑暗造物!
那鼠头蝠耳的“夜刺”似乎也察觉到了司通身上某种令它本能不安的气息。幽绿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嘶鸣,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它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身下的尸体,四肢猛然发力,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敏捷和柔韧向后弹射,瞬间就消失在断墙后更浓重的黑暗里,只留下空气中那股甜腻血腥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怪味。
追踪!
司通没有任何迟疑,灰白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射入黑暗。乾元之境全力运转,它的感官被提升到极致。夜刺残留的气息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清晰地指引着方向。它掠过倒塌的经幢,绕过巨大的、沾满血污的佛像残躯,越过一片被踩踏得稀烂的、曾经是僧侣精心照料的花圃。
最终,它的脚步停在香积寺主殿后方,靠近一处陡峭土坡的地方。前方,一片茂密的、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荒草,掩盖着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夜刺的气息在这里变得异常浓郁,并且指向下方。
司通小心翼翼地拨开半人高的荒草。一个洞口暴露出来。
这显然不是正规的入口。洞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破开,又用坍塌的土石和朽木草草掩盖过。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浓重血腥味和更深处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铁锈气息的寒风,正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深处倒灌出来,吹拂着司通脸上的绒毛。
司通的爪子踩到了洞口边缘散落的东西。它低头,借着穿透草叶缝隙的惨淡月光看去。
那是半截折断的弩箭,箭杆上沾着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但真正让司通瞳孔微缩的,是箭杆靠近箭头的位置,沾染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粘稠物。那东西在乾元之境的微观感知下,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与战场上那虹吸阵同源的能量波动,还夹杂着某种…真菌孢子的活性!
这幽深的洞口,如同巨兽贪婪的喉咙,通往香积寺地宫那被遗忘的黑暗深处。夜刺的巢穴,以及那邪恶虹吸阵的源头,就在这下面。而那暗红的粘稠物,或许是揭开这场血战背后更大阴谋的第一把钥匙。
司通站在洞口,身后是依然喧嚣、如同人间地狱的战场嘶吼,身前是散发着不祥气息、深不见底的黑暗。它金色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如同熔化的黄金,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凝和燃烧的决意。
它不再犹豫,纵身跃入那散发着腐血与铁锈气息的黑暗之中。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尼巴鲁的猫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