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像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暖意尚存,却终究在开门七件事的琐碎里,一点点淡了下去。雪化了又冻,地上结着冰壳子,走起来咯吱作响,阳光有气无力,风依旧割脸。
但破屋里,到底是不同了。
陆信回来了,像给这艘在风浪里飘摇的小船,重新压上了定船的锚。他不怎么提水库工地的辛苦,只偶尔在苏宁追问下,才简略地说起大雪封山、塌方抢险、还有工友们用铁锹和肩膀硬生生开出路来的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苏宁看着他胳膊上那道褪了痂仍显狰狞的疤痕,和他偶尔望向窗外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郁,便知道那三个月,绝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他带回来的那十五块钱,成了这个家开春最大的底气。苏宁精打细算,用这笔钱,加上自己卖草编攒下的,买齐了开春盖房要用的椽子和檩条。木头堆在屋后,用破草席盖着,像蛰伏的兽,静待化冻动土的日子。
陆信闲不住。伤好了七七八八,便又开始往地里跑。冬闲时节,地里没活,他就扛着铁锹去修整田埂,或者跟着队里的男劳力去清理河道淤泥。回到家,也不肯闲着,不是拿起斧头劈柴,就是把家里那些破旧家什修修补补。他用从工地带回来的几根废钢筋,给大门做了个更结实的门扣;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些旧砖头,把围墙塌陷的一角给垒上了。
苏宁则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草编上。年节一过,供销社李干事那边又来了新订单,要一批带提手的、样式新颖的菜篮子,说是开春城里人郊游野餐用。这正对了苏宁的心思,她早就想尝试更贴近生活的实用设计了。有了陆信在家,她白天能更专心地编东西,效率高了不少。陆信有时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在她遇到结构难题时,依旧会言简意赅地指点一二,手法巧妙,让苏宁暗自惊叹。
两人的话依然不多,但那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默,不再是以前的尴尬和疏离,而是一种经过共同患难后、心照不宣的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要喝水还是递工具;饭桌上,好吃的菜总会不约而同地往对方碗里拨。
这天傍晚,陆信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条用柳条穿着的、活蹦乱跳的鲶鱼,不大,但很肥。
“河里捞的。”他照旧言简意赅,把鱼递给正在灶台边和面的苏宁。
苏宁接过鱼,看着他那双被冷水冰得通红、还沾着泥污的手,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以后别去捞了,水太凉,你胳膊刚好。”
话说出口,她才觉出几分不自在,赶紧低下头去处理鱼鳞。
陆信舀水洗手的动作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耳根微微泛着红,专注刮鱼鳞的侧脸,在蒸汽氤氲中显得格外柔和。他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晚饭是香喷喷的贴饼子熬鲶鱼。鱼汤奶白,贴饼子一面焦黄,蘸着鱼汤吃,鲜得人能把舌头吞下去。两人对坐着,吃得额头冒汗。
吃完饭,陆信破例没有立刻去收拾,而是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苏宁洗碗。跳跃的油灯火苗,在她纤细的手指和光滑的碗沿上流动。
“开春,”他忽然开口,“等地化了冻,就先打土坯。”
苏宁洗碗的手停住,抬头看他。这是要正式启动盖房计划了。
“嗯。”她点点头,“土坯打起来快。就是……房顶的瓦,钱可能不太够。”
“瓦不急。”陆信说,“先用茅草或者旧木板顶一阵,等秋收卖了粮食再换。”
他语气平静,却把每一步都考虑到了。苏宁心里踏实,又有些期待。有自己的房子,一个真正遮风挡雨、不用再看人脸色的窝,是她穿越以来最大的梦想。
“院墙,”她忍不住补充,“院墙得垒高点。”
“嗯。”陆信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养条狗,再养几只鹅看家。”
“屋前种棵枣树,屋后留片地种菜……”
“堂屋盘个大炕,冬天暖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昏黄的灯光,勾勒着未来家的模样。粗糙的手指在沾着水汽的桌面上比划,眼神里闪烁着对平凡安稳生活的憧憬。
这晚,苏宁躺在床上,听着身边草铺上陆信均匀的呼吸声,久久没有睡着。不是因为寒冷或不安,而是因为心里被一种饱胀的、热乎乎的情绪填满了。
有他在,前路似乎就不再那么迷茫和艰难。
而地铺上的陆信,在黑暗中无声地翻了个身,面朝着苏宁床铺的方向。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床上那人模糊的轮廓。他听着她轻浅而平稳的呼吸,感受着这破屋里日渐浓厚的、名为“家”的气息,心里某个冰冻的角落,似乎又融化了一寸。
日子,好像真的能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过下去了。
窗外,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却已隐隐透出些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
冬天彻底过去了。
春天,正迈着细碎的脚步,悄然来临。而他们的新生活,也即将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破土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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