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像个刚抽条儿的半大小子,骨架支棱起来了,就等着披上衣裳。上梁的热闹劲儿过去后,剩下的活儿更显琐碎又熬人。屋顶要铺椽子、钉檩条、苦茅草;墙面里外都得抹上一层细泥,光溜了才好;门窗得量尺寸,找木匠打制;屋里地面要夯实,讲究点的还得铺层砖。
陆信彻底泡在了工地上。天蒙蒙亮就出门,顶着星星才回屋。铺屋顶是高空作业,危险,他不让苏宁沾手,自己带着赵老憨,两人在墙头房梁间挪腾,把一根根椽子架上去,用大铁钉牢牢固定。檩条更沉,需要下面的人用绳子吊上去,配合着安装。苏宁就负责在底下递工具、拉绳子、和好抹墙用的细泥。一天下来,陆信浑身都是木屑和泥土,汗水淌下来,冲出一道道泥沟子。苏宁也累得腰酸背痛,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泥。
但看着屋顶一点点被椽子和檩条覆盖,露出整齐的骨架,再铺上厚厚一层金黄的茅草,像个戴了草帽的巨人,心里那份成就感,足以抵消所有的疲惫。
抹墙是个细致活。得用筛过的细土和成不稀不稠的泥浆,拿抹子一点点往上蹭,既要平整,又不能开裂。陆信手稳,抹出的墙面光滑如镜。苏宁就在旁边打下手,递泥、浇水。两人配合默契,常常一整天说不上十句话,只有抹子刮过墙面的沙沙声,和偶尔需要配合时简短的指令。
“泥。”
“水。”
“左边高点。”
简单的字眼,在空旷的新房里回荡,却有种别样的踏实。
这天,正在抹最后一面山墙,快嘴刘婶挎着个篮子,又溜达过来了。她站在院墙外(虽然院墙还没垒),伸着脖子往里瞧,嘴里啧啧有声:“哎呦喂!这房子盖得,可真气派!瞧瞧这墙抹的,溜光水滑的!信子这手艺,快赶上老师傅了!”
她话锋一转,眼睛瞄向正在低头和泥的苏宁:“小宁也是好福气啊!这眼看着就要住上新房了!可比咱村里好些人家都强了!”
苏宁没抬头,继续手里的活,只淡淡应了句:“刘婶说笑了,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刘婶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恼,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小宁啊,婶子跟你说个事儿。你娘……你娘那边,听说金宝那拖拉机手的名额,八九不离十了!这下可了不得了,以后就是公家的人了!你爹娘这腰杆子,可得挺起来了!”
苏宁抹泥的动作顿了顿。苏金宝真要开上拖拉机了?这确实是个麻烦。她没接话,等着刘婶的下文。
果然,刘婶又道:“要我说啊,小宁,以前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到底是一家人,血脉连着筋呢!等你家这新房盖好了,请你爹娘哥嫂过来温个锅,热闹热闹,这关系不就缓和了?以后金宝在农机站,说不定还能帮衬上信子呢!”
这话听着是劝和,实则还是在替苏家铺路,想借着苏金宝可能得势的由头,重新黏上来。苏宁心里门清。她直起腰,擦了把额角的汗,看向刘婶,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温锅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至于帮衬……我和陆信有手有脚,能挣口饭吃,不劳别人费心。”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刘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正好陆信从房顶上下来拿东西,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刘婶顿时觉得后背一凉,干笑两声:“那……那你们忙,你们忙!我先回了!”说完,赶紧挎着篮子走了。
陆信走到苏宁身边,拿起水瓢喝了几口水,问:“她又来嚼什么舌根?”
“没什么,就是说苏金宝可能要去开拖拉机了。”苏宁继续和泥。
陆信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眼神冷了几分。他抬头看了看快要完工的屋顶和墙面,岔开了话题:“门窗的尺寸我量好了,明天去找村头的陈木匠。地面……先夯实吧,砖以后再说。”
“嗯。”苏宁应着。她知道钱要省着花,屋顶和墙面是保温和结实的关键,门窗也不能太差,地面暂时将就一下没问题。
又忙活了十来天,屋顶的茅草苦得厚实实实,墙面里外抹得光滑平整,虽然还是土坯墙,但看着已十分像样。陈木匠把做好的门窗也送来了,是普通的松木料,没上漆,但做工扎实,开关顺滑。
安装门窗那天,算是新房又一个重要的节点。陆信和赵老憨一起,把厚重的木门板抬起来,对准门槛和门框上的合页,一点点调整位置,然后拧上螺丝。当那扇双开木门终于严丝合缝地安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时,苏宁站在门外,心里竟有种奇异的仪式感。
这扇门,将隔开外面的风雨,守护里面的温暖。
窗户也一扇扇安上。虽然只是普通的木格窗,还没糊纸,但光线透进来,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苏宁想象着以后糊上洁白的窗纸,贴上红色的窗花,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屋里地面用石磙子反复夯实了,平整而坚硬。虽然还是泥地,但比破屋那坑洼不平的地面强了百倍。
站在空荡荡、却充满了木头和泥土清香的新房里,四面是坚实的墙,头顶是结实的茅草顶,脚下是平整的土地,前后有门,左右有窗。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将苏宁紧紧包裹。
陆信也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停在堂屋中央。夕阳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的苏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差不多了。”他说。
三个字,概括了这几个月所有的辛苦和汗水。
苏宁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看着这个完全由他们双手搭建起来的、崭新的家。虽然还空无一物,虽然依旧简陋,但这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窝。
“等过几天,把破屋里的东西搬过来,就能住了。”她轻声说,带着憧憬。
陆信“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许久,低声道:“会越来越好的。”
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暮色渐浓,新房里安静下来。两人锁好新安的木门,踏着月光往回走。
破屋依旧伫立在夜色里,但两人都知道,离开它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而前方,是透着木头清香和无限希望的新起点。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在八零搞事业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