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一月五日上午八时,半山区周宅的书房里,周景明对着维多利亚女王肖像举起酒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杯中荡漾,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这个曾经在香港政商界长袖善舞的经济科长,此刻正站在自己精心打造的黄金牢笼里,品尝着背叛的苦果。
\"敬您,陛下。\"他将酒液泼在肖像上,\"您统治了一个时代,而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
书桌上散落着三份文件:日本占领军的经济顾问聘书、\"创世纪\"组织的入会邀请函、以及那份决定他命运的《商业咨询与资产托管协议》。每一张纸都像镣铐,将他牢牢锁在这座华丽的囚笼中。
窗外,台风的余威仍在肆虐,树枝抽打着玻璃,仿佛在催促他做出最后的抉择。他想起今晨接到的密报:浅水湾酒店的枪声、鲤鱼门的爆炸、还有那个叫黛的女人带着\"火种库\"水晶逃脱的消息。每一个讯息都像重锤,敲打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良知。
当老管家端着茶点进来时,周景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福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林先生的情景吗?\"
老管家微微一怔,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那是一九三六年春天,老爷。林先生在太平山书房教您读《左传》。\"
周景明松开手,颓然坐回扶手椅。是啊,那个教他\"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恩师,那个引荐他加入\"云雀\"的领路人,如今尸骨早已寒透。而他这个得意门生,却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
他颤抖着打开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妻子晚晴温柔地微笑着。这个被他送往瑞士的女人,至今都不知道丈夫每天都在背叛着他们曾经的理想。
上午八时二十分,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周宅的死寂。来者竟是杉田健次郎的副官,带着占领军司令部的紧急命令:立即核查全港金融机构的贵金属储备。
在副官冷漠的注视下,周景明打开了密室保险柜。当他的目光掠过那排金条时,突然注意到最底层那个毫不起眼的青铜匣——这是林枕书遇难前托付给他的\"最后火种\"。
\"这是?\"副官敏锐地发问。
周景明的心跳几乎停止,但面上依然镇定:\"先父的遗物,些无关紧要的古董。\"他故意让一枚西班牙银元从指间滑落,清脆的响声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在副官弯腰拾捡的瞬间,周景明用林枕书亲授的指法轻叩匣面。细微的震动传来,确认其中的微缩胶片安然无恙。这是\"云雀\"网络最后的备份,记录着所有潜伏人员的身份密码。
送走副官后,周景明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步都像在倒数他最后的救赎时机。他想起今晨得知的消息:阿海葬身鲤鱼门,小陈血溅青衣岛。这些他曾经轻视的\"小人物\",正在用生命书写着他早已遗忘的誓言。
他突然冲到酒柜前,疯狂地翻找。在暗格里,他摸到了那把他以为永远不会使用的勃朗宁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前所未有地清醒。
《左传》中的句子浮现在脑海:\"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他周景明这一生,德已失,言已妄,唯剩这最后立功的机会。
上午八时五十分,周景明做出了人生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决定。他唤来老管家,将青铜匣郑重交出:
\"福伯,把这个送到圣约翰教堂,放进第三告解室。\"
老管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老爷,您确定?\"
\"我确定。\"周景明整理着领带,\"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坐下来,开始书写三封信:
第一封给瑞士的妻子,只有短短一行:\"晚晴,请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丈夫。\"
第二封给\"账房\",详细列出了日军经济部署的薄弱点。
第三封则用密码写成,记录着他掌握的\"创世纪\"组织在亚洲的联络点。
当钟声敲响九点时,周景明穿上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仔细梳理头发。他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经济奇才,如今只剩下一具被贪婪和恐惧蛀空的皮囊。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杉田的直线:\"大佐,我有重要情报。关于'火种库'...是的,我愿意全盘托出。\"
挂断电话后,他平静地给手枪装上消音器。窗外的风雨渐渐平息,一缕难得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左传》上。泛黄的书页上,一句用朱笔圈出的话格外醒目:\"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上午九时十五分,当杉田的车辆驶入周宅大门时,一声沉闷的枪响从书房传出。周景明倒在维多利亚女王肖像前,鲜血缓缓漫过散落在地的文件。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枚生锈的铜币——那是1937年南京沦陷前夜,林枕书送给他的最后一枚\"袁大头\"。
老管家站在门外,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悄然将一张字条塞进墙缝:\"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这是周景明最后的留言,也是一个背叛者用生命完成的救赎。
当杉田破门而入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周景明唇角那抹奇特的微笑。这个一生都在算计得失的男人,在最后一刻终于找到了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而那枚沾血的铜币,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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