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
低沉的声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清晰地穿透殿门，砸入苏清月紧绷的识海。
她浑身骤然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甚至知道她在窥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炼狱归来的意志让她死死压住了惊叫和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思索对策。
否认？装傻？在这位能瞬息灭杀筑基后期魔修、洞察秋毫的帝王面前，任何拙劣的表演都无异于自取其辱。
她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门外，庭院中。
殷玄冥依旧负手而立，玄黑衣袍在清冷的月色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他身后是那点已然化为飞灰的天魔宗修士残骸，夜风吹过，便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并未看她，目光遥望着远处沉沉的宫阙轮廓，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
“陛下的皇宫，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她站在门内，并未完全走出，语气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又暗藏着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殷玄冥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沉如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无所遁形。
“虫子总有钻缝的时候。”他淡淡开口，语气漠然，“捏死便是。”
轻描淡写，却透着绝对的掌控和冷酷。
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看来，你这‘休养’，倒养出了些不该有的好奇心。”
苏清月心头一紧，垂下眼睫：“臣女……只是偶感外界能量波动，心中不安，并非有意窥探。”她将原因归咎于那阵波动本身，半真半假。
“不安？”殷玄冥似是而非地重复了一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朕还以为，炼狱归来之人，胆子会更大些。”
苏清月猛地抬头，撞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又一次，精准地戳破了她最大的秘密！
虽然早有猜测，但被他如此直接地当面点破，那种灵魂都被看穿的战栗感依旧让她难以抑制地心悸。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重生之事，玄之又玄，他为何能如此笃定？
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失血的唇色，殷玄冥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他踱步上前，走到殿门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门框填满，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冰冷的帝王威压混合着极淡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收起你那点小聪明和试探。”他俯视着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她的心上，“朕允你在此，是让你变得有用，而不是自作主张，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后殿内那口被白玉石板盖住的井，意有所指。
苏清月背脊发凉，他连她冲击阵法节点偷偷汲取阴气都知道！在他面前，她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倔强不屈的狠厉。她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臣女……谨记陛下教诲。”她低下头，声音艰涩。
殷玄冥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道：“你那点微末修为，连自保都勉强，还想复仇？”
苏清月猛地咬住下唇，没有回答。这是她最深的痛处和最迫切的渴望。
“天魔宗的‘蚀魂引’只是最浅显的玩意儿，真正麻烦的，是种下引子后，潜伏在人心深处的‘魔种’。”殷玄冥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开，“你以为，苏清颜那般蠢钝之人，为何突然变得心思诡谲，恶毒倍增？”
魔种？！
苏清月豁然抬头！是了！这就说得通了！苏清颜前世的恶毒和今生那些超出她本身能力的阴谋，背后果然有更深层的原因！她被种了魔种！那天魔宗是通过操控她，来间接影响甚至控制苏家？！
“魔种潜伏极深，寻常手段难以察觉，更难以拔除。一旦爆发，宿主便会彻底沦为只知杀戮和破坏的魔傀。”殷玄冥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苏府的方向，“苏远山府上，如今就是个一点即炸的火药桶。”
苏清月心底寒意更甚。所以，殷玄冥将苏清颜留在苏府，或许……本就是留着作为诱饵，或者等待魔种爆发，好将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而接她入宫，既是为了隔绝风险，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个暂时的“棋子”？
“陛下告知臣女这些，意欲何为？”她声音干涩地问。
“意欲何为？”殷玄冥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朕只是提醒你，你的仇人，或许比你想象的更多，也更麻烦。想活下去，想报仇，就乖乖待在朕为你划好的圈子里，尽快变得……有价值。”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只留下那句冰冷的话语和满院的清寂。
苏清月独自站在殿门口，夜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裙，冷得刺骨。
价值……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边缓缓扯出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好，她就变得有价值给他看！
接下来的日子，苏清月彻底沉静下来。她不再试图冒险冲击井口阵法，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修炼、研读那些阵法医药典籍，以及……通过那“水镜幽影”阵法，更加小心谨慎地感知外界。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她强大的知识。神识在不断地运用中变得更加凝练强大，对幽冥之力的掌控也越发精妙入微。那层筑基的壁垒，已然薄如蝉翼，只差一个契机便能突破。
同时，她也隐隐感知到，皇宫内的气氛日益紧张。巡逻的侍卫增加了数倍，暗处强大的气息流动更加频繁。偶尔能捕捉到极其短暂而激烈的能量碰撞波动，随即又迅速平息，仿佛有什么暗中的清理一直在持续进行。
风暴正在酝酿。
这日深夜，苏清月正凝神推演一个复杂的防护阵法，忽然通过水镜幽影阵法，感知到一股极其强烈、却让她莫名心悸的召唤感！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脚下！来自那口被盖住的井的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井底极深的地方，与她体内的天阴灵骨和幽冥之力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却又无比诱惑的召唤！
怎么回事？
这井底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尝试着将神识沿着井壁向下延伸，可深入到一定距离后，便被一股更强大、更古老的禁制阻挡，无法再前进分毫。但那召唤感却愈发清晰强烈，搅动得她体内力量都有些躁动不安。
就在她试图强行冲击那层古老禁制，一探究竟时——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猛地传来！整个静心苑都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桌案上的书籍茶具哗啦啦摔落一地！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充满了暴戾、疯狂、怨恨的恐怖气息，如同火山爆发般，从西北方向冲天而起！瞬间染红了那片夜空！
那个方向是……苏府！
苏清月脸色骤变！猛地冲到窗边！
只见苏府上空，黑红色的邪气如同浓云般翻滚，凝聚成一张巨大扭曲、痛苦嘶嚎的鬼面！恐怖的威压即使隔着这么远，都让她神魂战栗！
魔种爆发了！
苏清颜……还是苏家的其他人？！竟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几乎是同时，皇宫各处亮起无数道遁光，如同流星般急速射向苏府方向！凌厉的肃杀之气弥漫整个京城！
“陛下有旨！封锁全城！凡有魔气沾染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声在夜空中回荡。
苏清月的心狠狠揪紧！苏府完了！这等规模的魔气爆发，绝对会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那……苏远山呢？王氏呢？那些她恨之入骨、却也尚未亲手报复的仇人呢？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
静心苑的殿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
之前那名沉默的影卫去而复返，但此刻他黑衣上竟带着斑驳的血迹，气息也有些急促，显然刚从某处激烈的战场撤回。
他看也不看满地震落的物品，目光直接锁定苏清月，声音依旧干涩平板，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
“苏姑娘，请即刻随我移步！”
“去哪里？”苏清月下意识地问道，心中警铃大作。外面如此混乱，为何突然要她转移？
影卫没有回答，只是侧身让开道路：“陛下旨意，请！”
他的态度强硬，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苏清月看了一眼窗外那映红天际的魔气，又看了一眼眼前明显刚经历厮杀、气息冰冷的影卫，心知无法拒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疑问和不安，点了点头。
影卫立刻转身引路，速度极快。
苏清月紧随其后，发现他并未走向皇宫更深处，反而是朝着靠近外围宫墙的一处偏僻宫殿而去。
越走越偏僻，周围的侍卫越来越少，气氛也越来越诡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能量碰撞的痕迹。
最终，影卫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的宫殿前停下。他双手结印，打出一道复杂的法诀，宫殿那看似普通的木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条向下延伸的、深邃漆黑的阶梯。
浓郁的、令人心悸的阴煞死气从阶梯下方扑面而来！远比幽冥殿那口坑洞更加古老、更加精纯、也更加……危险！
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清月心中骇然！皇宫地下，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所在？
“陛下在里面等您。”影卫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不再前行。
苏清月看着那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阶梯，心脏狂跳。殷玄冥在这里面？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身后，夜色沉沉，杀声隐隐从宫墙外传来。她已无路可退。
咬了咬牙，她迈步踏入了那漆黑的阶梯。
阶梯一路向下，深不见底。周围墙壁冰冷粗糙，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散发出苍凉蛮荒的气息。越往下，阴气越重，压力越大，那来自井底的召唤感也越发强烈！
仿佛她体内的天阴灵骨，正与这地底深处的某个存在疯狂共鸣！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眼前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石窟！石窟顶端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萤石，如同幽冥星空，照亮了下方的景象。
只见石窟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血池！池中并非鲜血，而是浓郁到化为粘稠液体的、暗红色的至阴至煞之气！此刻，血池正在剧烈沸腾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扎而出！
血池四周，矗立着九根巨大的青铜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粗大的、刻满符文的黑色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竟然全部没入血池深处！
而殷玄冥，就负手站在血池边缘！
他依旧是一身玄黑龙袍，但此刻袍袖无风自动，墨发狂舞，周身散发着一种比这血池更加恐怖、更加令人心悸的帝王威压！他正低头凝视着沸腾的血池，眉头微蹙，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清月。
那一刻，苏清月对上了一双……仿佛蕴含着无尽血海与雷霆的眸子！冰冷、暴戾、睥睨天下！
“过来。”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魔力。
苏清月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身体却不受控制般，一步步走向血池，走向那个男人。
越靠近，血池中那恐怖的阴煞之气越发让她窒息，但也让她体内的天阴灵骨兴奋得几乎要颤抖！那强烈的召唤感，就来自血池底部！
“感觉到它了？”殷玄冥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
苏清月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发紧：“下面……是什么？”
“一件……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殷玄冥的语气有些奇异，他伸出手，指向那沸腾的血池，“但它被污染了，被封印了太久，饿了，也疯了。”
他的指尖，忽然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的紫金色人皇龙气！
“朕需要你，帮朕安抚它，唤醒它真正的意识。”
苏清月愕然：“我？如何能……”
话音未落，殷玄冥屈指一弹，那点紫金龙气瞬间没入苏清月眉心！
“啊！”苏清月只觉得一股霸道无比、却又堂皇正大的力量涌入识海，与她体内的幽冥之力剧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以吾之名，引尔之血！”殷玄冥低喝一声，双手快速结印！
苏清月身不由己地漂浮起来，悬于血池之上！她指尖破裂，一滴蕴含着天阴灵骨本源气息的暗红色血珠滴落，落入沸腾的血池之中！
滋——！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整个血池瞬间暴动！无数暗红色的煞气凝聚成狰狞的鬼手，嘶吼着抓向悬空的苏清月！
与此同时，血池最深处，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充满了痛苦与暴戾的龙吟，猛地穿透而出！
苏清月瞳孔骤缩！
那龙吟之声……竟与她神魂深处某种印记产生了共鸣！
殷玄冥眼神一厉，周身龙气大盛，猛地一掌拍向血池！
“镇！”
轰！！！
整个地下石窟剧烈震荡！
而悬于血池上方的苏清月，在那一刻，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那声龙吟和殷玄冥的掌力同时击中，眼前一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坠落的方向，正是那沸腾的、伸出无数鬼手的血池！
就在她即将被血池吞没的刹那——
一道玄黑身影闪电般掠至，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了她下坠的腰肢，猛地将她带离血池范围，重重地撞入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里。
鼻尖瞬间充斥着冷冽的龙涎香和极淡的血腥气。
苏清月头晕目眩，神魂震荡，一口鲜血咳出，染红了对方玄黑的衣襟。
她艰难地抬起头，对上殷玄冥近在咫尺的脸。他眉头紧锁，脸色似乎也比平时苍白一丝，显然方才镇压血池消耗巨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盯着她，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麻烦。”他低咒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揽着她腰肢的手臂却稳如磐石，并未松开。
血池在他身后暂时平息了下去，但那声龙吟带来的震撼和共鸣感，却深深烙印在了苏清月的灵魂深处。
那到底是什么？
他说的“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和剧烈的能量冲击让她意识逐渐模糊，最终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似乎被拦腰抱起，移动……然后被放在了一片柔软而冰冷的地方。
仿佛有冰冷的指尖，拂过她咳血的唇角。
再醒来时，苏清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宽敞、雕龙画凤的漆黑龙榻之上。
殿顶高悬，装饰着威严的蟠龙图案，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独属于殷玄冥的冷冽龙涎香气。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
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是一套柔软干净的素白寝衣，体内的伤势似乎也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稳定住了，只是神魂依旧疲惫虚弱。
殿内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她掀开龙衾，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走到窗边。
窗外，天色已然微亮。
但那天光，却并非正常的晨曦，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
如同被昨夜苏府上空的魔血浸染过一般。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极度压抑的死寂之中。
偶尔有整齐划一、沉重冰冷的脚步声从远处宫道传来，那是巡逻的甲士，比以往多了数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一场雷霆骤雨般的清洗，显然已然发生。
而她在昏迷之前，似乎触碰到了这座皇宫、乃至这个帝王身上，最深最暗的秘密。
苏清月望着窗外那血色的晨光，轻轻抚摸着自己依旧残留着一丝冰凉的唇角，眸光深不见底。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危险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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