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独立于焦土废墟之上,素白寝衣在带着血腥气的晨风中拂动,如同祭奠的幡。手中那卷以帝血书就的诏书冰冷沉重,烫得她掌心刺痛,也冰冷地提醒着她已然易主的命运。
苏侍郎。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全新的、更加沉重的枷锁,也是……一把或许能斩开迷雾的利刃。
她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卷血诏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再抬头时,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彻底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玄甲侍卫去而复返,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年轻将领,对着她抱拳行礼,语气公事公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收敛:
“苏侍郎,陛下有旨,送您回府……呃,回新的侍郎府邸。”
苏侍郎。称呼变得如此之快。
苏清月目光扫过这片埋葬了她部分仇恨与过往的废墟,声音平静无波:“有劳。”
没有马车,只有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待遇看似未变,但护送的队伍明显精锐了许多,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与监视的结合。
轿子并未驶向皇宫,也未驶向苏府旧址,而是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一处离皇城不远不近、清静却也不算偏僻的宅院前。
宅院门楣上空的匾额已被取下,朱漆大门略显陈旧,但门口站着的两名护卫眼神精悍,气息沉稳,显然是新调来的好手。
“陛下吩咐,此地暂作侍郎府邸。一应用具仆役,稍后会由内务府调拨而来。”那年轻将领沉声道,“侍郎身体不适,这几日便好生在此‘休养’,无旨不得随意出入。”
“休养”。又是休养。从皇宫到此处,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些的牢笼。
苏清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下了轿,在那两名护卫审视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府邸。
府内面积不大,三进院落,布置简洁,甚至有些空旷,显然久未有人居住,带着一股陈腐气息。但好在干净,且……安静得可怕。
她挥退了试图引路的侍卫,独自一人,缓缓走过空荡的回廊,穿过枯寂的庭院。
这里没有苏府的奢华,没有皇宫的威压,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被遗弃般的孤寂。风吹过光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
她走到正厅,推开沉重的门扉。
灰尘簌簌落下。
厅内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太师椅,像是早已为她准备好的一般。
苏清月走过去,拂去椅面上的浮灰,缓缓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
从现在起,这里是她的地盘。一座百废待兴、危机四伏、眼线遍布的孤岛。
也是她作为“苏侍郎”的起点。
她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神魂深处那点紫金烙印依旧冰冷沉寂,如同悬顶之剑。那卷血诏被她放在膝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龙威与血腥气。
力量。她需要尽快恢复力量,更需要提升力量!
那口井下的秘密,殷玄冥讳莫如深的态度,都预示着极大的危险,也可能蕴藏着巨大的机遇。而要触碰这些,筑基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她再次尝试运转功法,吸收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但速度太慢。这座府邸的灵气甚至还不如之前的静心苑。
必须想办法。
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这间空荡的正厅。
“来人。”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初生的、不容置疑的冷冽。
守在厅外的侍卫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位新上任的、看起来柔弱不堪的“侍郎”会立刻发声。一人迟疑片刻,还是推门进来,躬身道:“侍郎有何吩咐?”
“府中可有静室?需阴凉僻静之处。”苏清月问道,语气平淡。
侍卫想了想,答道:“回侍郎,后园有一处废弃的地窖,许久未曾使用,倒是符合您的要求。”
“带路。”
地窖入口隐蔽在后园一堆乱石杂草之后。打开沉重的石板,一股浓郁阴寒的霉腐之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些……极淡的、残留的阴气?
苏清月心中一动。
侍卫点燃火把,率先走下陡峭的阶梯。阶梯狭窄潮湿,墙壁上布满滑腻的青苔。
地窖不大,里面堆放着一些早已朽烂的木箱和杂物,角落结着蛛网。但此地阴气确实比外面浓郁数倍,虽然驳杂不纯,却正合她意!
“就是这里了。将入口收拾干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苏清月吩咐道,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侍卫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应声退了出去。
苏清月独自留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窖中。她挥手以幽冥之力扫开一片空地,盘膝坐下。
虽然环境恶劣,但这里的阴气足以支撑她进行下一步了!
她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那个贴身藏好的、得自苏清颜的黑色暗袋——蚀魂引的引器。此物虽邪,却蕴含着精纯的阴煞能量,正是她目前冲击瓶颈所需的“大药”!
她双手掐诀,幽冥之力涌出,包裹住那黑色暗袋,开始强行炼化、抽取其中的能量!
嘶嘶——
暗袋表面那扭曲的符文发出细微的抵抗声,一丝丝精纯却邪异的阴煞之气被强行剥离出来,如同黑色的毒蛇,钻入她的掌心,涌入经脉!
剧痛!与赤血淬骨兰的狂暴不同,这股能量充满了阴毒、怨念和腐蚀性!
苏清月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青,嘴唇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但她眼神狠厉,死死守住灵台清明,以天阴灵骨为基,疯狂运转功法,将这些邪异能量强行镇压、炼化、提纯!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一旦心神失守,便会被怨念侵蚀,甚至被那可能残留的天魔宗印记反噬!
但她别无选择!唯有行险一搏!
地窖之中,阴风呼啸,她的身影在明灭的火光映照下显得诡异莫测。皮肤表面浮现出青黑色的纹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又迅速被阴气冻结。
时间一点点过去。
那黑色暗袋逐渐变得黯淡、干瘪,最终“噗”一声化为飞灰。
而苏清月体内积聚的幽冥之力已然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丹田气海沸腾,那层筑基的壁垒清晰可见,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
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漆黑如墨,双手猛然向下一按!
“破!”
轰——!
一股强大的、精纯的幽冥之气自她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那层坚固的壁垒!
筑基!
强大的力量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神识骤然暴涨,感知范围扩大了十倍不止!体内经脉被拓宽,幽冥之力如同江河奔涌,滔滔不绝!
她成功踏入了筑基期!
然而,就在她境界稳固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被炼化的蚀魂引能量最深处,一点极其隐蔽、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印记,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猛地顺着她的幽冥之力,反向冲向她的识海!
同时,她神魂深处那点一直沉寂的紫金烙印,仿佛受到了挑衅般,骤然亮起!
昂——!
一声威严的、带着怒意的龙吟仿佛自她灵魂深处炸响!
那点试图反噬的黑色印记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啸,瞬间被那紫金龙气碾得粉碎!消散无形!
苏清月猛地喷出一口漆黑的淤血,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眼中却闪过一丝后怕与明悟。
果然有陷阱!那天魔宗“师尊”歹毒至此!若非殷玄冥留下的烙印……
那烙印……方才那一下,是在护主?
不,更可能的是,不容许他自己的“所有物”被别的力量玷污。
她擦去嘴角血迹,感受着体内磅礴的力量和更加凝练的神魂,缓缓站起身。
筑基已成。她也彻底斩断了与这天魔宗引器的最后一丝联系。
是时候,开始履行她“苏侍郎”的职责了。
第一件事——盯紧洛云。
她走出地窖,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这座孤寂的府邸染上一层凄艳的色彩。
一名侍卫上前禀报:“侍郎,内务府派来的仆役已经到了,共二十人,正在前院候着。另外……洛家公子洛云在外求见。”
来得真快。
苏清月眸光微闪。是她筑基的动静引来了注意?还是他听闻了苏家剧变,迫不及待前来试探?
“让他去花厅等候。”她淡淡吩咐,语气平静无波,“更衣。”
片刻后,苏清月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符合她新身份的黛青色官服(内务府匆匆赶制送来),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未施粉黛,脸色因刚刚突破和受伤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反而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漆黑深邃,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沉静。
她缓步走入花厅。
洛云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凋零的庭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依旧俊朗温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沉重。但在看到苏清月这一身官服打扮的瞬间,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阴沉,虽然瞬间便被掩饰下去,却未能逃过苏清月如今强大的神识感知。
“月……苏……苏姑娘?”他上前两步,语气带着一丝迟疑和痛心,“我听闻苏府……伯父伯母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会……”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官服上,欲言又止,表演得无懈可击。
苏清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她倾尽所有、最终却将她推入地狱的脸。心底的恨意如同毒藤疯长,几乎要撕裂她的胸腔,但面上,却缓缓浮现出一抹哀戚、茫然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
“洛云哥哥……”她声音微颤,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却又强忍着不敢哭出来,“叔父他们……他们勾结魔宗,罪证确凿……陛下……陛下仁慈,念我举报有功,才……才特赦于我,还给了我这个身份,让我戴罪立功……”
她将一个骤然遭逢巨变、惊恐无助、又被迫承受皇恩的孤女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举报有功?”洛云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怜惜,“月儿,你受了多少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发现……”他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苏清月却像是受惊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我也不知道……那日宫中回来后,我就总是心神不宁,后来无意中发现叔父书房有……有邪物,我心中害怕,便……便偷偷禀告了宫里来的巡查大人……”
她将一切推得干净,把自己摘出来,完全符合一个“侥幸发现”、“胆小举报”的形象。
洛云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疑虑,但看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又不似作伪。他叹了口气,收回手,语气更加温柔:“苦了你了……幸好陛下明察秋毫,你也算因祸得福。只是这官职……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怕是日后艰难重重。”
他话语中带着关切,实则是在打探陛下如此安排的深意,并暗示她前途堪忧。
苏清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依赖和彷徨:“那……那我该怎么办?洛云哥哥,我只有你了……陛下让我协查魔宗,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好害怕……”
她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空有头衔、毫无根基、急需依靠的傀儡。
洛云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的样子,眼底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和轻松。他放缓声音安抚道:“月儿别怕,有我在。陛下既然让你查,你便慢慢查,凡事有我帮你周全。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魔宗之事,牵连甚广,水深无比。月儿你如今身份特殊,更要万分小心,切莫再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宫里的人。”他意有所指。
“宫里的人?”苏清月适时地露出疑惑和一丝惧怕。
“嗯。”洛云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陛下心思深沉,雷霆手段……此番借苏家之事清洗朝堂,背后恐有更深图谋。你如今虽得陛下青眼,但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且记住,无论发生何事,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我洛家必会全力护你周全。”
他话语诚恳,眼神“真挚”,仿佛全然为她着想,实则是在离间她与殷玄冥,并试图将她牢牢掌控在手心,成为他探听宫内消息的棋子。
苏清月心底冷笑,面上却感动得热泪盈眶,重重地点点头:“嗯!我记住了!谢谢洛云哥哥!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又虚与委蛇了一番,洛云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临走前还再三嘱咐她万事小心,有事定要找他。
送走洛云,苏清月脸上的柔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鱼儿,上钩了。
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侍卫吩咐道:“调几个人,暗中盯紧洛云,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是!”侍卫领命而去。
苏清月走到窗边,望着洛云消失的方向,眸中寒光凛冽。
洛云,好好享受你这最后的安稳时光吧。
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而她,苏侍郎的棋局,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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