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苑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冰冷的余烬。苏清月跟在那名沉默引路的小太监身后,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一声声,敲在心头。
御书房。
这三个字本身便带着千钧重压。那里是帝国权力的核心,亦是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真正显露獠牙之地。方才宴会上的一切风波,与之相比,恐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开胃小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神识内敛,仔细感受着神魂深处那点紫金烙印,它依旧沉寂,如同一只闭合的龙目,难以窥探其主的丝毫情绪。
小太监在那扇沉重的、铭刻着蟠龙纹路的紫檀木门前停下,躬身细声道:“陛下,苏侍郎到了。”
里面沉寂一瞬,随即传来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进。”
小太监推开殿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垂首退到一旁,并未入内。
苏清月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比外面更加寂静冰冷。巨大的书架直抵穹顶,其上卷帙浩繁,空气里弥漫着书卷的沉香和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并非真实存在,而是源自那坐在御案之后、批阅着奏折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煞气。
殷玄冥并未抬头,玄黑龙袍的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执笔的手指骨节分明,落笔沉稳有力,朱砂御批如同道道血痕,烙印在雪白的奏章之上。
他整个人仿佛与这权力中枢融为一体,成了这冰冷殿宇中最具威压的一部分。
苏清月走到御案前十步远处,依礼跪下:“臣苏清月,叩见陛下。”
没有回应。
只有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时间在无声的压抑中缓慢流逝。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心理压迫,足以让任何心怀鬼胎之人崩溃。
苏清月垂着眼,目光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苍白平静的倒影。她收敛所有心神,如同老僧入定,不露半分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那沙沙声终于停了。
殷玄冥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椅背之上,目光终于落在了跪伏于地的苏清月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实质般的重量,仿佛能穿透她的官服,她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那点属于他的烙印。
“苏侍郎。”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听不出喜怒,“今日琼林宴上,倒是让朕看了出好戏。”
苏清月心头一紧,维持着跪姿,声音平稳:“臣愚钝,应对失仪,请陛下责罚。”以退为进,永远是面对上位者最好的策略。
“失仪?”殷玄冥似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朕看你应对得恰到好处。借力打力,祸水东引,倒是将朕的话学了几分。”
他这话是褒是贬?苏清月不敢确定,只能道:“臣不敢。臣只是谨记陛下教诲,万事需谨言慎行,以陛下之意为意。”
“以朕之意为意?”殷玄冥重复了一遍,语气玩味,“那你可知,朕此刻之意为何?”
来了。真正的考较开始了。
苏清月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依旧恭敬地垂落,不敢直视天颜:“臣妄自揣测……陛下召臣前来,并非为了琼林宴上琐事。而是为了……魔宗,为了那口‘井’,亦或是……为了洛云。”
她将最可能的几个答案都抛了出来,既显示了自己的思考,又未做出确定性的判断。
殷玄冥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密折,随意地丢到她面前。
“看看。”
苏清月拾起那份密折,展开。上面是影卫特有的密报文体,记录的正是今日琼林宴结束后,洛云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再次绕路去了一处隐蔽的别院,与人在密室中交谈了近半个时辰。而与他密谈之人,虽未明确身份,但描述的特征,与之前情报中那个疑似天魔宗成员之人高度吻合!密报最后还附了一句:五皇子府中一名管事,今日曾出现在别院附近街区。
苏清月瞳孔微缩。影卫的效率果然可怕!她派人监视洛云所得不过是皮毛,而皇帝手中掌握的,才是真正致命的东西!
这密折与其说是给她看情报,不如说是在向她展示——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来,你这鱼饵,倒是引来了些不安分的鱼儿。”殷玄冥的声音淡淡传来,“只可惜,都是些小虾米。”
苏清月放下密折,重新低下头:“臣无能。”
“无能与否,朕自有论断。”殷玄冥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阶,停在她面前。
冰冷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极淡的血腥威压再次笼罩了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审视棋盘上一枚刚刚走过一步的棋子。
“洛云,五皇子,甚至可能牵扯更广……这条线,朕可以随时掐断。”他的语气平淡,却蕴含着生杀予夺的冷酷,“但朕想知道,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淤泥。”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锁住她:“苏清月,朕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证明你价值的机会。”
苏清月心脏猛地一跳,屏住呼吸。
“朕要你,继续陪着他们演下去。”殷玄冥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魔咒,“洛云不是想掌控你吗?五皇子不是想示好吗?朕准你,虚与委蛇,假意周旋。”
“朕要你,成为扎进他们中间的一根钉子,一根他们自以为可以掌控,实则随时会要命的钉子。”
“摸清他们的计划,他们的联络方式,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将你知道的一切,通过你神魂里的烙印,直接禀报于朕。”
“做得到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锤砸在苏清月的心上。让她去深入虎穴,与虎谋皮!这何止是危险,简直是让她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一旦被洛云和五皇子识破,她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可能比前世死得更加凄惨!
但她有选择吗?
拒绝,就是立刻失去价值,结局可想而知。
答应,则是九死一生,但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甚至……复仇的机会!
她猛地抬起头,这一次,目光直直地迎上了殷玄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眸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绝对的理智和对棋子的冷漠。
“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却坚定,“能做到。”
殷玄冥与她对视片刻,似乎在她眼中寻找着恐惧或犹豫,但只看到了一片被冰封的决绝和恨意。
他似是满意地勾了下唇角,直起身。
“很好。”他抬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黑色玉符。玉符上刻满了极其复杂古老的符文,散发着一种虚无缥缈、能隔绝一切探查的气息。
“此乃‘虚空隐符’,可贴身佩戴。关键之时,能替你挡下致命一击,并能将你随机传送至百里之外。但只能用一次。”他将玉符丢入苏清月怀中,“别那么容易就死了,朕的钉子,还得有点用处。”
冰冷的玉符落入手中,带着一丝救命的希望,也更像是一道催命符。
“谢陛下。”苏清月握紧那枚玉符,指尖冰凉。
“去吧。”殷玄冥转过身,重新走向御案,仿佛刚才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等着你的好消息。记住,你只有三个月时间。”
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苏清月叩首:“臣,告退。”
她站起身,握紧那枚救命的亦是索命的玉符,一步步退出了御书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夜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却照不亮脚下的迷雾重重。
三个月……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眸中寒光凛冽。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先咬死谁吧。
她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在一名等候在外的太监引导下,走向宫门。途经一处僻静宫苑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神识感知到,远处一株古树的阴影下,立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似乎正远远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气息隐匿得极好,却依旧被她敏锐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波动——属于洛云的那份虚伪的温润下,隐藏极深的阴冷。
他果然在宫里留有眼线,甚至在关注着她的动向。
苏清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前行,仿佛毫无察觉。
很好。
戏台已经搭好,观众也已就位。
她这位主角,是该好好“表演”了。
出了宫门,回到那顶孤零零的青呢小轿前。侍卫沉默地护卫在侧。
在上轿之前,苏清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身旁的侍卫首领低声道:“明日一早,替我送一份拜帖去洛国公府。”
侍卫首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躬身应道:“是。”
苏清月弯腰,钻入轿中。
轿帘落下,黑暗中,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鱼儿以为饵料可口,却不知,钓鱼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最锋利的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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