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比上一次潜入时更显森严可怖。苏清月隐匿在宫墙根的阴影里，能清晰地感知到巡逻侍卫的频率增加了，暗处阵法波动的痕迹也更为密集。
是因为御花园的刺杀？还是因为……她的到来？
那张写着“三更，幽冥殿”的纸条，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贴在她的胸口。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只盘旋了一瞬，便有了答案。
她没有选择。
那个男人用这种方式传讯，本身就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试探。拒绝的后果，她承担不起。而且，内心深处那股被压制的好奇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冒险欲，也在驱使着她。
她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再次运转幽冥之力，阴风裹挟着她，比上一次更加轻盈熟练地掠过高墙。落地无声，她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凭借着增强的感知和对阴气波动的敏锐，精准地避开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守卫，朝着那座孤悬的黑色殿宇潜行。
越靠近幽冥殿，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越发浓郁。周围的宫殿愈发荒凉寂静，仿佛连虫豸都远离了这片不祥之地。
沉重的黑色殿门依旧紧闭，但当她靠近时，那门却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门内是比记忆中更加深沉的黑暗与死寂。只有那几颗幽绿色的萤石散发着惨淡的光，映照出中央那口巨大、深不见底的阴气坑洞，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苏清月深吸一口冰冷的、蕴含着精纯阴气的空气，迈步走了进去。
殿门在她身后悄然合拢。
她站在坑洞边缘，目光警惕地扫过空旷的大殿。
他还没来？
或者，他已经来了，只是在某个角落看着她？
就在她心神微凛之际，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比朕预想的，快了些。”
苏清月浑身猛地一僵，心脏几乎骤停！她完全没察觉到他是何时出现的！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她强迫自己压下瞬间翻涌的惊骇，迅速转过身，低下头，屈膝行礼，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与敬畏：“参……参见陛下。”
殷玄冥就站在她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依旧是一身玄黑常服，墨发披散，俊美近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正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兴味。
“看来，苏府的伙食不错。”他淡淡开口，目光掠过她比几日前略显红润（得益于赤血淬骨兰的淬炼）的脸颊，“胆子也养肥了不少。”
苏清月心头一紧，知道他意指御花园遇袭之事。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声音微颤：“陛下恕罪……那日……那日臣女只是侥幸……”
“侥幸？”殷玄冥轻笑一声，缓步绕着她走了一圈，那目光如同实质，刮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能看穿她体内流转的幽冥之力和那正在被温养的天阴灵骨。“能在‘影杀’手下侥幸的人，可不多见。”
影杀？那是皇宫影卫中专司刺杀的一支！袭击她的，竟然是皇帝的人？
苏清月猛地抬头，眼中真实的惊愕无法掩饰：“陛下……您……”
是他要杀她？为什么？那又为何此刻要点破？
“朕若要杀你，你此刻便不会站在这里。”殷玄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那日的，是个不听话的叛徒。朕只是借他，看看你这株看似柔弱的花，究竟藏着多少刺。”
他停下脚步，再次面对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没让朕完全失望。”
苏清月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原来从头到尾，她都在他的监视和试探之下！甚至连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都是他清理门户兼测试她的工具！
这种完全被看透、被掌控的感觉，让她从心底感到战栗和……愤怒。
但她只能将一切情绪死死压住，重新低下头：“陛下……明察秋毫。”
“明察？”殷玄冥忽的抬手，冰凉的指尖再次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对视。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和一种近乎狎昵的压迫感。“朕倒是很好奇，你这身本事，还有那株侥幸得来的赤血淬骨兰，能让你走到哪一步。”
他竟然连赤血淬骨兰都知道！
苏清月瞳孔骤缩，心底的寒意更甚。在他面前，她仿佛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看来，光是躲在后宅和姐妹玩些小把戏，进度太慢了。”殷玄冥松开手，语气慵懒却不容置疑，“朕给你找个陪练。”
陪练？
苏清月尚未明白其意，只见殷玄冥随意地一拂袖。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打入那深不见底的阴气坑洞之中！
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整个坑洞瞬间沸腾了！
轰隆隆——！
低沉的咆哮从深渊底部传来，浓郁如墨的阴气疯狂翻滚、凝聚！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暴戾、充满嗜血欲望的气息猛地从坑底爆发出来！
哗啦——！
一只完全由精纯阴气和无数痛苦扭曲魂体凝聚而成的巨大鬼手，猛地探出坑洞，足有丈许大小，五指箕张，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朝着坑边的苏清月狠狠抓来！
那鬼手散发出的威压，远超她之前驯服的所有阴灵，甚至远超她目前的修为境界！足以媲美筑基后期甚至圆满的修士全力一击！
苏清月脸色瞬间煞白！
这不是陪练！这是要她的命！
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那股从炼狱带回来的狠厉瞬间爆发！
她体内幽冥之力疯狂运转，天阴灵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双手急速掐诀，识海中七缕阴灵尽数呼啸而出，却不是迎击，而是猛地扑向她自己！
“幽冥附体！”
她低喝一声，那七缕阴灵瞬间融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眼眸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黑气，气息陡然攀升，无限接近筑基期！
同时，她脚下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巨爪的致命一抓！
鬼爪抓空，拍在坑边黑色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坚硬的地面竟然被腐蚀出深深的沟壑！
一击不中，那鬼手发出无声的咆哮，再次抬起，带着更加狂暴的气势，横扫而来！劲风凌厉，吹得苏清月衣裙猎作响，皮肤刺痛！
躲不开了！
苏清月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不退反进，融入阴灵后变得漆黑的手指猛地向前点出！
“凝！”
她身前浓郁的阴气瞬间凝聚成一面不断旋转的黑色盾牌！
砰——！
鬼爪狠狠拍在盾牌之上！
盾牌瞬间布满裂纹，轰然破碎！苏清月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实力的差距太大了！
那鬼手毫不停滞，再次追袭而来，五指如钩，抓向她的头颅！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苏清月人在半空，根本无法借力闪避。眼看着那鬼爪就要落下，她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
她强行稳住身形，非但没有试图防御或躲闪，反而张开双臂，主动迎向了那恐怖的鬼爪！
“以身为引，吞幽化冥！”
她竟是要强行吞噬这鬼爪的部分力量！这是驭鬼术中极其凶险的一招，一旦失控，立刻就会被反噬，魂飞魄散！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鬼爪瞬间将她吞没！
轰——！
精纯而暴戾的阴气疯狂涌入她的体内，撕裂着她的经脉，冲击着她的识海！痛苦比淬炼灵骨时强烈百倍！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要被撑爆、撕碎！
她死死咬住牙关，七窍中都渗出血丝，凭借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和天阴灵骨对阴气的本能吸引，疯狂运转功法，引导、镇压、炼化着这股狂暴的力量！
她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无数道黑色的纹路，如同裂纹般蔓延，看起来诡异又恐怖。
殷玄冥负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就在苏清月感觉即将崩溃的极限时，那涌入体内的狂暴力量终于被她强行炼化了一丝！
虽然只是一丝，却让她原本即将枯竭的幽冥之力瞬间暴涨！气息猛地冲破了一个关卡！
炼气七层！八层！九层！……直至炼气大圆满！
她猛地睁开漆黑的双眸，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吼，周身黑气大盛，竟暂时稳住了局势！
那鬼爪似乎也察觉到了猎物的反抗和变化，变得更加狂暴，想要将她彻底捏碎！
但就在此时，殷玄冥再次随意地一拂袖。
那恐怖的鬼爪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瞬间崩溃瓦解，重新化作漫天阴气，嘶吼着缩回了坑洞底部，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殿重归死寂。
只有苏清月踉跄落地，单膝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被冷汗和血污浸透，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但她撑住了。
不仅撑住了，还在绝境中突破，借力炼化了部分鬼爪之力，修为暴涨！
她缓缓抬起头，漆黑的双眸看向依旧淡然立着的殷玄冥，眼中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和伪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冰冷、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被强行激发出的野性。
殷玄冥与她对视片刻，缓缓踱步上前，停在她面前。
他俯下身，冰凉的指尖擦过她嘴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还不错。”他淡淡评价，语气听不出喜怒，“总算有点炼狱归来的样子了。”
“记住这种感觉。”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那深不见底的坑洞，“真正的炼狱，远比这可怕千万倍。你想复仇，这点实力，远远不够。”
说完，他竟不再多言，转身，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苏清月一人，跪在冰冷的殿中，回味着方才那濒死的恐惧和爆发的力量，以及他最后那句话。
真正的炼狱……远比这可怕千万倍……
他果然知道！
他知道她从炼狱归来！他知道她身负血海深仇！
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逼出她真正的潜力？锤炼她？
他到底……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苏清月脑海中一片混乱，身体虚弱不堪，神魂震荡，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无论他是何目的，至少目前，他给了她变强的机会和动力。
这就够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擦去脸上的血污，看了一眼那依旧翻滚着恐怖气息的坑洞，没有丝毫犹豫，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巩固刚刚暴涨的修为，并疗愈伤势。
这里的阴气，是最好的滋补品。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时，殿门再次无声开启。
那名沉默的影卫出现在门口，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套崭新的、与她身上款式相近但料子明显好上许多的月白色衣裙，以及一瓶丹药。
“陛下赏赐。”影卫的声音干涩平板。
苏清月默默接过。丹药是上好的疗伤和稳固修为的灵丹。
她换下那身破损污秽的衣裙，服下丹药，感受着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和神魂。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微微屈膝一礼，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天色已近黎明。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苏府自己的房间，仿佛从未离开过。
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截然不同的自己，苏清月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鬼爪恐怖的威压和力量感。
以及……他冰凉指尖擦过她嘴角的触感。
幽冥殿的试炼，只是一个开始。
她的路，还很长。
而就在苏清月离开后不久，幽冥殿深处，那口阴气坑洞旁，殷玄冥的身影再次浮现。
他负手而立，望着那翻滚的深渊，淡淡道：“如何？”
他身后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模糊的黑影跪伏在地，声音嘶哑难辨：“回陛下，确有天魔宗的‘蚀魂引’痕迹，虽极其微弱，且被另一种阴寒之力巧妙掩盖，但不会错。与当年……残留的气息同源。”
殷玄冥眸光骤然变得深寒，周身散发出恐怖的杀意，瞬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再次骤降，连那翻滚的阴气都凝滞了一瞬。
“果然……是他们。”
“继续查。看看这群阴魂不散的虫子，到底在苏家埋了多少棋子，又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是。”黑影领命，悄然消失。
殷玄冥独自立于深渊之畔，良久，发出一声极轻的、冰冷的低语。
“炼狱归来……这一次，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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