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大捷带来的短暂亢奋，如同被狂风吹过的篝火，在幽灵部队中只留下了几点忽明忽暗的火星。王卫国用最残酷的现实和加倍的训练，将那股足以致命的轻浮和乐观，从每一个队员的心中强行驱散。
队伍的气氛，再次回归到了一种冰冷的、如同机器般的死寂。
又是五天的急行军。他们已经深入湖北境内，距离武汉的大致方向越来越近。但王卫国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
这一路上，太平静了。
除了偶尔能遇到的几支溃兵，和被战火摧残的村庄，他们几乎没有再遇到成建制的日军部队。就好像……日本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天夜里，队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宿营。王卫国铺开那张早已被磨得破烂不堪的地图，借着一小片被彻底遮挡的烛光，眉头紧锁。
“队长，还在看地图？”李大山——那个独眼的刀疤脸，端着一碗热水分好的压缩饼干糊糊走了过来。经过半个多月的磨合与训练，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支部队，成为了新兵中最有威望的骨干。
“嗯。”王卫国头也不抬，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是太平静了，对吧？”李大山在他身边坐下，声音低沉，“我也有这种感觉。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让人心里发毛。按理说，我们越靠近武汉，鬼子的兵力应该越密集才对。”
“没错。”王卫国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名为“罗山”的县城位置上，“这里，是信阳南下的门户，也是连接南北铁路的大动脉。如果日军要进攻武汉，这里，必然会是他们的前进基地和集结点。可是，根据我们沿途抓到的几个舌头所说，这里……根本没有日军大军集结的迹象。”
“会不会是……鬼子在台儿庄被打怕了，不敢再大举进攻了？”旁边一个正在擦枪的新兵，抱着一丝希望小声说道。
“放屁！”还没等王卫国开口，老兵“重锤”就骂出声来，“你当小鬼子是泥捏的？他们要是那么容易被打怕，八年抗战早就结束了！这叫反常！反常必有妖！”
“重锤说的对。”王卫国抬起头，目光扫过围过来的几个小队长，“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那是自取灭亡。我们不能再这么像没头苍蝇一样往前走了。情报！我们需要准确的情报！我必须亲眼去看看，鬼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队长，你的意思是……”李大山的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深入侦察。”王卫国的声音，如同两块钢铁在摩擦，“我需要一支精干的小队，跟我一起，脱离大部队，潜入罗山县境内。我们不去县城，只去他们可能集结兵力的山区和交通要道。我要把鬼子的真实动向，摸得一清二楚！”
“这太危险了！”李大山立刻反对，“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把队伍拉扯起来，您是主心骨，万一……”
“没有万一！”王卫国打断了他，“我们是幽灵！幽灵的职责，就是行走在黑暗里，为大部队探明前方的陷阱！如果连我们都怕危险，那还有谁能去做这件事？”
“我去！” “队长，带上我！” “算我一个！”
周围的队员们，纷纷请战。
王卫国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开始点名。
“影子！”
“到！”
“毒蛇！”
“到！”
“猎豹！”
“到！”
“‘猫头鹰’！”
“到！”一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新兵，猛地向前一步。他是新兵中枪法最好的，王卫国亲自训练了他半个月的狙击技巧。
“你们四个，跟我走。”王卫国下达了命令，“李大山！”
“到！”
“我离开之后，你和剩下的老兵，负责带领大部队！你们的任务，不是前进，而是隐蔽！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给我藏起来！没有我的命令，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准暴露！”
“是！”李大山知道，劝不住了。
“如果……三天之内，我没有回来。”王卫国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郑重，“你们就自行向武汉方向突围。记住，把我们幽灵的火种，带下去！”
“队长！”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这是命令！”王卫国厉声喝道。
……
一个小时后，五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脱离了宿营地，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了最难走的山路。翻山越岭，穿林过涧。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气息压抑到了最低，彼此之间，只用最简单的手势进行交流。
第二天拂晓，他们已经成功潜入到了罗山县南部的山区。
“停。”走在最前面的“猎豹”，突然举起了手。
五人立刻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山壁的阴影处，一动不动。
“怎么了？”王卫国用气声问道。
“前面……有车辙印。”猎豹指着不远处一条被灌木掩盖的小路，“很新，是重型卡车的痕迹。而且……数量很多。”
王卫国的心，猛地一紧。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山区，出现大量的重型卡车车辙，只有一个解释。
“过去看看。”
五人如同五只狸猫，悄无声息地顺着车辙印摸了过去。翻过一个山头，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巨大的山谷，谷底，竟然被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巨大的临时军营！无数顶土黄色的帐篷，如同毒蘑菇般，密密麻麻地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无数的日军士兵，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操练。山谷的两侧，停放着一排排被伪装网覆盖的重型火炮和坦克！甚至，在山谷的最深处，他们还看到了一个正在紧急修建的、简易的野战机场！
“我的娘……”毒蛇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他娘的至少有一个师团的兵力！他们什么时候，把这么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到这个山沟里来的？”
“他们不是藏。”王卫国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他们是在集结！你看那些工兵，那些后勤部队，还有那些通讯兵……这是大战前夕的迹象！”
就在这时，远处的天空中，传来了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一架日军的九七式司令部侦察机，缓缓地降落在了那个简易的机场上。
紧接着，一大群佩戴着佐官和将官军衔的日军军官，从一个巨大的指挥部帐篷里涌了出来，列队整齐，似乎在迎接什么大人物。
王卫国立刻将望远镜，对准了那架飞机。
舱门打开，一个身材不高，但气势十足，肩上扛着中将军衔的日军将领，在几个参谋的簇拥下，走下了飞机。
“是冈村宁次！”王卫国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他是少数能认出日军大部分高级将领的中国军官之一。冈村宁次，华中方面军第十一军的司令官，一个以狡猾和残忍着称的中国通！
“他怎么会亲自来这里？”猎豹不解地问道。
“只有一个可能。”王卫国的声音，如同结了冰，“日军的主攻方向，根本不是我们之前预想的平汉线正面！他们……他们是想玩一出大的！他们把重兵集团，隐藏在这个山区里，就是想等我们把主力都摆在平汉线上之后，从这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侧翼，像一把尖刀一样，狠狠地插进武汉的腰眼！”
这个判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我们……我们必须把这个情报立刻送回去！”影子急切地说道。
“送回去？”王卫国摇了摇头，“光凭我们看到的这些，还不够！师长需要更准确的情报！比如，他们具体的进攻时间，主攻的部队番号，以及……他们的作战计划！”
“队长，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再靠近一点。”王卫国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戒备森严，不断有军官进出的巨大指挥部帐篷上。
“疯了！队长！那地方，至少有一个中队的卫兵！我们五个人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毒蛇立刻反对。
“我没说要硬闯。”王卫国看着他们，声音冷静而疯狂，“影子，你的身手最好，你跟我来。猎豹，毒蛇，你们两个，在外围接应，一旦我们暴露，你们就用最大的动静，把水搅浑！猫头鹰！”
“到！”那个一直沉默的新兵，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王卫国指着指挥部帐篷正前方，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看到那面旗子没有？我需要你，找一个最好的狙击位置。一旦我们暴露，听我命令，你不用管我们，你的第一目标，就是把冈村宁次，给我留在这里！”
“是！”猫头鹰没有任何废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现在，行动！”
夜色，再次降临。
王卫国和影子，如同两道真正的黑夜幽灵，借着夜色的掩护，利用地形的起伏，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灯火通明的指挥部摸了过去。
他们避开了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兵，如同游鱼般，穿过了层层的警戒线。
终于，他们潜伏到了距离指挥部帐篷不到五十米的一处物资堆后面。帐篷的门帘没有完全拉上，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象。
巨大的沙盘，挂满了地图的墙壁，还有……十几个正在激烈争论的日军高级参谋。
冈村宁次，正站在沙盘前，用一根指挥棒，重重地点在了沙盘上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名字上。
“……武汉会战的成败，关键，就在于速度！”他们能隐约听到冈村宁次那充满自信和杀伐气的声音，“支那军的主力，都以为我们会沿着平汉铁路，正面强攻！但他们错了！我们的铁拳，将从这里，大别山脉的缺口，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他们的心脏！”
“命令！第四师团，作为主攻先锋！战车联队配合！三天之后！也就是十月二十九日凌晨五点！准时发起总攻！”
王卫国和影子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惊骇！
他们得到了！他们得到了最核心，最致命的情报！
就在这时！
“汪！汪汪！”
不远处，一条负责警戒的狼狗，突然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狂吠了起来！
“谁在那里？！”帐篷门口的两个卫兵，立刻端起了枪，警惕地喝道。
不好！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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