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髓”基地最深处,并非预想中的冰冷机械殿堂,而是一片超乎想象的诡异空间。
这里被称为“创生之间”。
穹顶高阔,并非合金,而是由某种半透明的生物膜构成,其上流淌着变幻不定的幽绿光脉,如同活物的神经网络。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造物——那便是“天地同寿”装置的核心。它并非纯粹的机械,更像是一颗由无数精密金属骨架包裹着的、正在搏动的巨大肉瘤,表面布满青黑色的血管状能量导管,汩汩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一股混合了铁锈、消毒水和某种腐败甜腥的浓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装置下方,一个身影背对着入口,静静地站立着。他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袍,长发披散,仅用一根木簪束住,身形挺拔,透着一种与这个高科技恐怖造物格格不入的古意。
王磊率领的“利刃”小队,付出了减员三分之一的惨重代价,才终于突破了层层防御,抵达此处。他们浑身浴血,动力装甲上布满凹痕与焦斑,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然而,当他们踏入此间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如同深海般的威压骤然降临,让所有身经百战的战士都感到心脏一紧,动作不由自主地僵滞。
那白袍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五官俊朗,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但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万古寒渊,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对某种“真理”的偏执。
“吾名,白术。”他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脑海,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冰冷质感,“尔等能至此,可见此世残存之气运,尚未彻底断绝。”
王磊强忍着那股令人战栗的压迫感,抬起手中已经过热、炮管泛红的电磁炮,厉声喝道:“少废话!立刻停止那个装置!”
白术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王磊,仿佛他和他身后的钢铁洪流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的距离,落在了刚刚踏入“创生之间”的林澈身上。
“你来了。”白术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继承了姜离那未竟执念的……后人。”
林澈一步步向前,与王磊并肩而立。他身上的作战服沾染了血污与尘埃,脸色因神识的巨大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星辰,坚定而璀璨。安魂印在他眉心灼灼生辉,散发出温润而磅礴的生命气息,与白术那死寂冰冷的威压分庭抗礼。
“白术前辈,”林澈开口,声音沉稳,带着敬意,却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停下吧。这条路的尽头,不是超脱,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深渊?”白术轻轻摇头,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井蛙不可语海。姜离当年,亦是如此固执于所谓的‘平衡’与‘自然’,却看不到生命本身的孱弱与缺陷。疾病、衰老、死亡、愚昧、贪婪、暴戾……这些与生俱来的‘诅咒’,便是你所要守护的‘自然’?”
他抬起手,指向那搏动着的“天地同寿”装置,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狂热。“而我,将赋予生命真正的‘自由’!剥离这些低等的、冗余的设定,重塑完美的生命形态!这,才是医道真正的至高境界——创造与进化!而非姜离那般,只知道修修补补,徒劳地对抗既定的衰亡!”
“那不是进化,是扭曲!”林澈斩钉截铁地反驳,他感受到装置散发出的“伪念”波动正在急剧增强,如同一个即将苏醒的恐怖存在,“以剥夺情感、泯灭个体意志为代价的‘完美’,与冰冷的机器何异?医者仁心,守护的是生命的尊严与多样性,而非将其锻造成统一的、失去灵魂的零件!”
“仁心?”白术嗤笑一声,“狭隘的情感,不过是进化路上的绊脚石。看来,言语已是多余。便让吾见识一下,姜离选择的传承者,究竟有她几分本事,敢来阻我‘补天’之路!”
话音未落,白术并指如剑,轻描淡写地向前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能量光束。但整个“创生之间”的空气瞬间凝固!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近乎无形的暗灰色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从虚空中骤然浮现,带着侵蚀一切生机、扭曲万物本源的“寂灭”意境,无声无息地向着林澈以及他身后的所有人缠绕而去!
这是高度凝练的“伪念”本源之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王磊等人只觉得意识一阵模糊,脑海中负面情绪疯狂滋生,仿佛要被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连抬起武器都变得无比艰难。
“守住灵台!运转‘清心咒’!”林澈暴喝一声,声如惊雷,震醒了几乎迷失的众人。
与此同时,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玄奥的法印——正是姜离记忆烙印中,济世堂最高秘传,“灵枢·守心印”!
嗡——!
一股磅礴浩瀚的、充满生机的青金色光芒以林澈为中心,轰然爆发!光芒并不刺眼,却温暖而坚定,如同黎明时分刺破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光芒所及,那些无形的暗灰色能量丝线如同冰雪遇阳,发出“滋滋”的异响,迅速消融、后退。
青金色的生机领域,与暗灰色的寂灭领域,在“创生之间”的核心区域剧烈碰撞、侵蚀,形成一道清晰的分界线。能量激荡产生的乱流,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甚至连中央那巨大的“天地同寿”装置都微微震颤起来。
“哦?竟能将‘神气’运用到如此地步,倒是小觑了你。”白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被更浓的冰冷所取代,“可惜,徒具其形,未得其神!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意念造物’!”
他双手猛然张开,周身袍袖无风自动!更加庞大的暗灰色能量从他体内涌出,并非散乱攻击,而是在他身前迅速凝聚、塑形!
刹那间,龙吟虎啸,雀鸣龟嘶!
暗灰色的能量竟化为了四头栩栩如生的上古神兽虚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但这四象神兽,通体由寂灭能量构成,眼眸空洞,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死寂与毁灭气息!
“寂灭四象·镇!”
白术手印一变,四头寂灭神兽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撕裂空间,向着林澈扑杀而来!青龙摆尾,抽碎虚空;白虎扑击,煞气冲天;朱雀振翅,洒下毁灭之炎;玄武镇守,封锁八方退路!
这已非单纯的医术或能量比拼,而是上升到了“道”的层面,是生命创造与寂灭消亡两种法则的具象化对抗!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林澈瞳孔骤缩。他能感受到,这四象虚影中蕴含的法则力量,远非之前任何攻击可比!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澄澈与坚定。脑海中,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母亲的病榻、姜离的教诲、沈雨霏的信任、王磊等人的并肩、山猫的牺牲、无数患者在康复后的笑容……
“医者,非技也,心也。”
“易也,意也。”
“守护,而非毁灭。”
姜离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与他自身的信念彻底融合。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性的印诀,双手缓缓平伸,十指张开,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眉心的安魂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不再仅仅是青金色,更融入了日月星辰的辉光、山川河流的意蕴、草木生长的律动,以及……人间烟火的温暖。
“神气·造化!”
林澈清朗的声音响彻寰宇,并非怒吼,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威严。
以他为中心,那青金色的领域性质陡然一变!不再是单纯的守护,而是化为了滋养万物的“造化生机”!光芒之中,隐约可见日月轮转、星辰生灭、万物生长、文明兴替的宏大景象!
那四头扑杀而来的寂灭神兽,在冲入这“造化”领域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它们身上那纯粹的死寂与毁灭意蕴,竟被这无所不包的生机与造化之力开始侵蚀、瓦解、转化!
青龙虚影发出无声的哀鸣,庞大的身躯上竟开始抽出翠绿的嫩芽;白虎的煞气被柔和的清风拂散;朱雀的毁灭之炎遇上了滋养万物的春雨;玄武的厚重防御,则在大地生发的力量面前逐渐松动……
“不可能!”白术首次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怎能……怎能触及‘造化’之境?!这绝非凡人所能掌控的力量!”
“因为这力量,本就源于生命本身,源于这天地万物,源于每一颗跳动着的、充满希望与热忱的心!”林澈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彻本质的平静,“你的‘寂灭’,看似强大,实则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而我的‘造化’,连接的是整个生命之海!”
他双手猛然合十!
“散!”
言出法随!那四头寂灭神兽虚影,在磅礴无尽的造化生机冲刷下,发出一连串不甘的悲鸣,最终彻底崩解,重新化为精纯的暗灰色能量,然后被造化领域彻底净化、吸收,反哺其身!
噗——!
法术被破,气机反噬,白术身形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他看向林澈的目光,充满了震惊、怨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不!我穷尽千年心血,岂会败于你手!”白术状若疯狂,双手猛地按向身后的“天地同寿”装置,“既然如此,那便让这装置提前启动,以此地为祭,让尔等与这污浊的旧世代,一同归于寂灭吧!”
装置核心那搏动的肉瘤,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光芒!整个“创生之间”开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都要崩塌!
“不好!他要狗急跳墙!”王磊嘶声吼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澈动了。
他的身影仿佛超越了时空的限制,一步踏出,便已出现在白术身前。他没有攻击,而是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极致内敛、却仿佛蕴含了宇宙生灭至理的混沌光芒,轻轻点向了白术的眉心。
那一指,看似缓慢,却避无可避。
其中蕴含的,不再是攻击,而是……治愈。
是林澈对医道的终极理解,是对生命本质的探寻,是对“离魂之症”根源的净化,是融合了古今智慧、科学与玄学、守护与仁心的……终极答案。
白术的疯狂凝固在脸上,他感受到了那一指中蕴含的、并非毁灭,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加浩瀚伟大的力量。
指尖,轻轻点落。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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