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灰白。高途的身体始终冰冷,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那一缕鼠尾草的气息,在焚香鸢尾的强势包围下,时隐时现,如同风中残烛。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纱帘时,沈文琅轻轻将高途放回沙发,为他掖好毯子。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起身时,他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踉跄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
他走进浴室,用冷水冲洗着脸,试图洗去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那双哭过的眼睛留下的痕迹。镜中的男人面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血丝和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茫然。
回到客厅,高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沈文琅沉默地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高途脸上。晨光渐渐明亮,勾勒出高途过于清晰的轮廓,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该如何是好?
这个念头反复盘旋在沈文琅的脑海中。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解决问题,可眼前这个“问题”,却让他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医生的叮嘱回响在耳边: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爱。爱?这个字眼让沈文琅感到陌生而沉重。他审视着自己的内心,那里翻涌着愧疚、责任、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因那份十年陪伴而滋生出的、超越主仆的情愫?但这能称之为爱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高途就这样消失。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必须把他拉回来。
上午九点,家庭医生准时到来,为高途做了简单的检查。结论和之前一样:生理指标尚算稳定,但精神层面的封闭状态依旧。“沈先生,这种解离性障碍的恢复没有确切的时间表,也许需要几周,也许需要几个月,甚至更久。关键是要创造一个绝对安全、充满支持的环境,避免任何刺激。”
送走医生后,沈文琅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间宽敞却冰冷的公寓。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家,不如说是一个设计精良的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更谈不上“安全和支持”。他意识到,首先需要改变的是环境。
他拿起电话,罕见地亲自联系了室内设计师。“我需要改造公寓,立刻,马上。”他简洁地提出要求:色调要温暖柔和,灯光要温馨不刺眼,需要大量柔软的地毯和靠垫,客厅要有一个能让阳光充分照射进来的、舒适的休息区域。他甚至要求将一间客房改造成一个安静的书房,里面要摆放一些……关于园艺的书籍。设计师在电话那头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记下了要求。
安排好这些,沈文琅的目光再次落回高途身上。他需要与他建立连接,哪怕是最微小的连接。他想起高途对黑咖啡的细微反应,想起那件被珍藏的大衣和旧杯子。也许,可以从这些与“过去”相关的、带有积极情感印记的事物入手。
他走到高途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高途平行。他没有试图去碰触他,只是用平静的、尽量放缓的语调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高途诉说。
“高途,”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照进来很暖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高途的反应。高途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沈文琅注意到,当阳光移动,恰好落在他手背上时,他那冰凉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动了一下。
沈文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继续说着,内容琐碎而日常:“我让厨师熬了粥,是你以前常做的那种,加了点山药,对胃好。待会……我喂你吃点,好吗?”他没有期待回答,只是这样说着。
他起身去厨房,亲自盛了一小碗温热的粥。回到高途身边,他舀起一勺,轻轻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高途唇边。和之前一样,高途没有主动张嘴的意愿。沈文琅极有耐心地用勺尖轻轻碰触他的下唇,一遍,两遍……时间缓慢地流逝,就在沈文琅几乎要放弃时,高途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张开了一条缝隙。
沈文琅屏住呼吸,将那一小勺粥送了进去。高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完成了吞咽。这个微小的、近乎本能的配合,让沈文琅的胸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涨满。是进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整个上午,沈文琅就这样守在旁边,断断续续地喂高途吃了小半碗粥,喝了几口水。过程缓慢而煎熬,需要极大的耐心,但沈文琅没有一丝不耐。每一次高途完成吞咽,他都会低声说一句“很好”,像是在鼓励高途,也像是在鼓励自己。
午后,沈文琅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拿起了那本园艺书,坐在高途身边的沙发上,重新开始朗读。他选择了一段关于如何培育鼠尾草的内容,读得很慢,偶尔会停下来,解释一两个专业术语,尽管他知道高途可能根本听不见。
“……鼠尾草喜欢阳光充足、排水良好的环境,”沈文琅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它看起来很脆弱,但实际上生命力很顽强,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努力生长……”读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高途安静的侧脸上。这番话,莫名地让他想到了高途本人。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到,高途搭在毯子外的那只手的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非常细微,像是被书中的某个词触动了一下神经末梢。
沈文琅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压下激动,没有停止朗读,但目光却紧紧锁在高途的手上。他继续读着,语速依旧平稳,内心却掀起了波澜。这不是偶然!高途对“鼠尾草”这个词有反应!是因为这是他信息素的味道?还是因为,这勾起了他某些被深埋的记忆?
这个发现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沈文琅心中的迷雾。他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整个下午,沈文琅都待在客厅里。他处理了一些紧急邮件,但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陪着高途。有时他会起身去倒水,有时会调整一下窗帘让阳光更舒适,每一次细微的举动,他都会用平缓的语气告知高途,像是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日常对话。
“我去倒杯水。”
“阳光有点刺眼,我把帘子拉上一点。”
“要不要把毯子往上盖一点?”
这种持续的、低强度的、不带任何压迫感的交流和陪伴,仿佛在高途封闭的世界外,构筑起一个稳定而温和的节奏。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金色。沈文琅发现高途似乎比白天更放松一些,蜷缩的姿势微微舒展了。他试探性地,再次播放了那首轻柔的钢琴曲。音乐流淌在空气中,这一次,高途没有出现明显的抵触,只是静静地听着。
沈文琅坐在他身边,没有再做任何尝试。他只是陪着,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他看着高途被夕阳勾勒出的柔和轮廓,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混杂着深切的怜惜,缓缓流入他的心田。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撬动”,或许并不是要用强力去打破什么,而是像水滴石穿,像阳光融化冰雪,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温暖和陪伴。他不再急于求成,不再为每一次微小的“没有反应”而焦躁。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在寂静中守望。
夜幕再次降临。沈文琅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他帮高途洗漱、换好睡衣,将他安置在床上。整个过程,高途依旧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但沈文琅的动作却越来越自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轻柔。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高途的睡颜(如果那能称之为睡眠的话)。高途的眉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锁,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些。
“高途,”沈文琅在寂静中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我会在这里陪着你。无论需要多久。”
这句话,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一种宣告。对他自己,也是对那个封闭在内心世界里的高途。
这一天,没有戏剧性的突破,没有激动人心的苏醒。
有的只是琐碎的日常、耐心的尝试和几个微乎其微的反应。
但对沈文琅而言,这却是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他找到了方向,也初步学会了如何与这座“冰山”相处。
破晓的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指引漫长的旅程。
而沈文琅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这条路有多长,他都会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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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神之处
泥首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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