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院墙根下的野花不知何时已星星点点地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朱福友和小土屋前的空地上,陈丰兵正吭哧吭哧地劈着柴,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胳膊淌下。
日子依旧忙碌而充实。篾匠铺的订单排到了初夏,朱福友几乎整日埋首于竹篾之间。西山坳韩老汉带来的那批山货,经过朱福友仔细分拣处理,那几捆“醒神草”——经郑老确认,确为石菖蒲,品质尚可——被他小心地炮制好,一部分通过隐秘渠道低价售予需要的穷苦人,另一部分品相最好的,则被他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或将来或许有的更好机会。
其他普通山货也陆续卖出,算下来,那次交易不仅没亏,还小有盈余,更重要的是打开了思路。朱福友让陈丰兵多留意类似韩老汉这样的外来山民或货郎,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天下午,朱福友正在打磨一批新做的竹筷,准备送去给相熟的小饭馆。王老篾匠坐在门口晒太阳打盹,店里一时安静,只有竹篾摩擦的沙沙声。
忽然,一个穿着体面、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踱步进来。他穿着绸布长衫,手指白皙,不像干粗活的人,眼神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打量着店里的竹器。
朱福友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招呼:“这位客官,您需要点什么?”
那男子目光扫过陈列的竹篮、竹筛、竹椅,最后落在墙角放着的那几件朱福友闲暇时做的“创新”小件上——那个刻着抽象兰花的首饰盒,那个利用竹节天然形态做成的山水笔筒。
他走过去,拿起那支山水笔筒,仔细端详起来,手指摩挲着竹节天然的纹理和巧妙的雕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
“这东西,倒是别致。谁做的?”男子开口问道,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回客官,是小子做的。”朱福友恭敬回答,心下有些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男子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年轻:“手艺不错。心思也巧。这竹节形态利用得恰到好处,雕工虽显稚嫩,但意趣有了。就这一件?”
“目前就这一件,是做着玩的。”朱福友老实回答。
“可惜。”男子微微颔首,放下笔筒,又看了看其他几样,似乎都不太满意,“我家长兄喜好文玩,尤爱竹木牙雕之雅器。下月是他寿辰,本想寻件新奇又不失雅致的竹雕贺寿……你这件,意趣有余,功力火候还稍欠些。”
朱福友心中微动,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但对方要求显然很高。他谨慎道:“客官眼光独到。小子学艺未精,让您见笑了。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或许……可以定制?”
男子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定制?时间怕是来不及了。我要的并非凡品,需得是老师傅的手笔,既有匠心,又具古意。罢了。”他似乎有些失望,转身欲走。
朱福友心中念头急转,忽然想起郑老医书上曾绘有一些古朴的瑞兽图案和云纹,与他学的篾匠纹饰颇有相通之处。他脱口而出:“客官请留步!若是……若是瑞兽祥云之类的题材,小子或可一试,虽不敢说与老师傅相比,但必竭尽所能!”
男子脚步一顿,回过身,再次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似乎被他的自信(或者说胆量)勾起了兴趣:“哦?瑞兽?你擅长何种瑞兽?”
“小子……可试刻貔貅或螭龙纹,辅以祥云缭绕。”朱福友硬着头皮道,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他相信“本源生机”对精细控制的辅助和他这段时间的苦练。
“貔貅招财,螭龙辟邪……倒都是好寓意。”男子沉吟着,似乎在做决定,“多久能成?我要先看样稿。”
“三日!三日后,小子绘出样稿,请您过目!”朱福友咬牙道,这是极大的挑战。
“好。”男子终于点了点头,“我姓周,三日后的这个时辰,我再来。若样稿能入眼,再谈工钱与工期。”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并无多余废话。
朱福友长长舒了口气,手心全是汗。他知道,这可能是接触到一个完全不同层次客户的机会,但也可能彻底搞砸。
接下来的三天,朱福友几乎废寝忘食。白天完成铺子里必要的活计后,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构思画稿。他反复回忆医书上的图案,结合自己见过的有限雕饰和王老篾匠偶尔提点的传统纹样,在沙地上、废纸上不断勾画。
“本源生机”在极度专注时异常活跃,流过双眼和大脑,让他对线条的把握和空间的布局有了更清晰的感知。最终,他选定了一只盘踞回首、姿态威猛而不失祥和的螭龙,龙身周围环绕着流动的云气,整体构图力求古朴大气。
他用炭笔在打磨光滑的竹板上仔细绘出样稿,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三日后,周姓男子准时到来。当他看到朱福友呈上的样稿时,眼中再次闪过惊艳之色。这图样虽笔法仍带青涩,但构图严谨,气韵生动,尤其是螭龙的神态和云纹的流动感,竟真有几分古意,远超他的预期。
“不错!”周先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比我想象的好很多。就按这个来做!需要多久?用什么竹料?”
朱福友强压激动,谨慎道:“回周先生,需选用三年以上的老楠竹竹根,质地细腻坚韧。雕刻……至少需十日。工钱……您看二百文如何?”他报了一个自认为很高的价格,心里打着鼓。
周先生却爽快地点头:“竹料我来提供,明日便让人送来。工钱就二百文,做得好,另有赏钱。十日后我来取货。”他似乎根本不介意这点小钱,更看重的是东西是否合意。
交易达成!朱福友心中狂喜,这不仅是一笔“巨款”,更是对他能力的极大认可!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位周先生离开篾匠铺后,并未立刻回家,而是在外城街角,与一个身着黑衣、神色精悍的男子低声交谈了几句。
“……手艺和心思都确实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出身太低……嗯,先观察着吧……那边的事,继续盯着……”
对话声很低,很快消散在风中。
与此同时,黑水帮内部,张新泉听着手下关于孙海兵近日越发嚣张、甚至开始暗中拉拢人手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吃里扒外的东西!”他狠狠一拍桌子,“真以为抱上条粗腿就能翻身?给我盯死他!找个由头,剁了他那只乱伸的手!”
帮派内部的暗流,开始加速涌动。
而这些,暂时都离朱福友很远。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到那件螭龙竹雕笔筒的制作中。王老篾匠得知后,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将铺子里最好的一套刻刀借给了他,并在关键处指点了几处下刀的要诀。
朱福友感激不尽,日夜不停地雕刻着。每一刀都凝聚着全部的心神和体力,“本源生机”以前所未有的活跃程度灌注于指尖,引导着刻刀,剔除多余的竹料,让威猛的螭龙和流动的云纹逐渐从竹根中显现出来……
十日期满,一件栩栩如生、古意盎然的螭龙盘云笔筒如期完成。 周先生验货后,十分满意,不仅爽快地支付了二百文工钱,额外又赏了五十文。并留下话,以后若再有此类精巧物件,可直接去内城周府找他。
握着沉甸甸的二百五十文钱,朱福友感觉像做梦一样。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凭借自身技艺获得的单笔最大收入!
但他没有得意忘形。他知道,这次成功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他将钱仔细收好,只拿出其中一小部分,买了些好肉好菜,晚上和陈丰兵好好庆祝了一番,又特意给王老篾匠和郑老各送去一份厚礼。
生活仿佛又上了一个小小的台阶。 然而,朱福友并不知道,他这只奋力向上爬的小虾米,已经隐约落入了一些大人物的视野边缘,也被卷入了更庞大漩涡的余波之中。
春风依旧和暖,但水下的暗流,已悄然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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