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季冬)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青州城的大街小巷。天色总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步履匆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年关将近,空气里除了寒意,更添了几分忙碌和不易察觉的焦虑。
小土屋的门窗缝隙都被朱福友用旧布条仔细塞紧,屋里生着泥炉,总算比外面暖和许多。炉子上炖着一锅萝卜骨头汤,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这是朱福友特意买的猪脊骨,熬了快一个时辰,汤色奶白,算是冬日里难得的滋补。
陈丰兵趴在桌上,就着炉火的光亮,笨拙而认真地在一张红纸上写着“福”字。这是朱福友交给他的任务,说是过年要贴的。他的字依旧歪歪扭扭,但比起之前已进步不少。
“哥,你看俺写得咋样?”他举起红纸,有些得意地展示。
朱福友正在清点这段时间攒下的铜钱,闻言抬头看了看,笑道:“有进步!左边再写得舒展些就更好了。等明年,咱买副春联贴上。”
“嗯!”陈丰兵用力点头,继续埋头苦写。对于过年,他充满了孩子气的期待。
朱福友将清点好的钱小心收进罐子里,藏回原处。扣除掉必要的生活开支和预留的买年货的钱,积蓄又增加了不少。买下这间小屋的目标,似乎不再遥远。或许开春后就能跟房主谈谈了。 他心里盘算着。
篾匠铺的生意到了年尾反而更加忙碌。家家户户都要清扫除尘,修补或添置新的竹编器具,如笸箩、筐篓、蒸笼等,以备年节之用。王老篾匠和朱福友常常忙到很晚。朱福友甚至又接了两个定制小件的私活,都是通过周府那条线间接介绍来的,报酬可观。
郑老的身体已基本康复,但毕竟年事已高,经此一病,元气耗损,越发畏寒,不再出门摆摊。朱福友每日下工后,必先去郑老处探望,诊脉、煎药、打理琐事,并将自己研读医案手稿时遇到的疑难记录下来向郑老请教。一老一少在暖意融融的小屋里探讨医理,成了冬日里一道温暖的风景。
郑老赠与的医案手稿,对朱福友而言无疑是宝藏。里面记录的许多疑难杂症和独特的诊疗思路,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尤其是郑老先祖关于“药性感应”和“气机引导”的一些玄妙论述,虽然晦涩难懂,却与他体内的“本源生机”隐隐呼应,让他沉迷不已,常常思索至深夜。
他尝试着在给邻里看诊时,更加注重体会患者的“气机”变化,而不只是机械地套用方剂,效果似乎更好了些。一位常年失眠的老婆婆,在服用了他调整过配伍(加入了一丝他感应到具有“安神潜阳”药性的药材)的汤药后,竟难得地睡了个好觉,特意送来一篮鸡蛋感谢。
这小小的成功让朱福友更加坚定了融合理论与实践、探索自身独特医道的决心。
周府的钱管家派人送来了一份年礼,是几匹质量不错的棉布和一份精致的点心。这无疑是种善意的信号。朱福友与陈丰兵商量后,回赠了一份自家做的腊肉和一对新编的吉祥图案竹筷,礼不算重,却胜在心意手巧。
流言蜚语似乎真的随着朱福友的沉稳表现和周府的隐约态度而渐渐平息了。偶尔还有人提起,也很快被旁人岔开话题。济世堂的李富贵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不知在酝酿什么,还是终于决定暂时放手。
然而,外城的底层却并非一片祥和。黑水帮的内斗虽然表面平息,但张新泉的清洗行动已然展开。几天前,码头上一伙经常挑衅、抢夺生意的小帮派的头目,被人发现淹死在冰冷的运河里,官方结论是醉酒失足,但私底下都传言是黑水帮“黑牙”动的手。一时间,码头气氛紧张,人人自危。
又过了两日,一个据说与孙海兵过从甚密的小头目,在回家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一条腿,扔在了巷口,警告意味十足。
这些血腥的消息通过陈丰兵和往来的顾客零碎地传到朱福友耳中,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他叮嘱陈丰兵近日少去码头那边闲逛,自己也更加深居简出。他深知,这种帮派斗争如同洪水猛兽,随时可能失控,殃及池鱼。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天空终于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将整个城市覆盖得洁白一片。
按照习俗,这一天要祭灶、扫尘、吃糖瓜。朱福友提前收工,和陈丰兵一起将小屋里外彻底打扫了一遍,虽简陋,却也显得整洁亮堂了许多。他又去买了一小包麦芽糖做的糖瓜,兄弟俩分着吃了,甜腻粘牙,却是年节的味道。
傍晚,雪稍小了些。朱福友提着一块早就备好的腊肉和一包红枣,去了郑老家,陪老人过了小年。回来时,又给王老篾匠送去了一壶酒。
雪夜静谧,只有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走到巷口时,他隐约看到不远处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在风雪中微微发抖。
他脚步顿了一下,心中警惕。最近帮派不太平,他不想多事。
但那身影看起来异常瘦小,不像是帮派分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慢慢走近了些。
借着积雪反射的微光,他看清那似乎是个半大的孩子,衣衫单薄破烂,蜷缩在墙角,几乎被雪埋住,一动不动。
朱福友心中一紧,连忙快步上前。
“喂?你没事吧?”他蹲下身,轻轻推了推那孩子。
那孩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来,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冻得发紫,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像只受惊的小兽。看年纪,似乎比陈丰兵还要小一些。
“我……我没事……”孩子的声音微弱沙哑,试图往后缩,却因为冻僵而动作迟缓。
朱福友皱紧眉头,看他这模样,绝不像是“没事”。他脱下自己的棉袍,不由分说地裹在孩子身上,然后将他扶了起来:“跟我来,这里不能待,会冻死的。”
那孩子似乎想挣扎,但实在虚弱无力,又被棉袍的温暖诱惑,半推半就地被朱福友扶着小屋走去。
陈丰兵正趴在窗口盼着哥哥回来,看到朱福友扶着个陌生孩子进来,吓了一跳:“哥,这是?”
“路上捡的,快,把炉火弄旺点,盛碗热汤来!”朱福友吩咐道,将几乎冻僵的孩子扶到炉子边坐下。
温暖的环境和热腾腾的萝卜汤下肚,那孩子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人色,但眼神依旧惊惶不安,紧紧抓着那件棉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谢谢你……俺……俺这就走……”他试图站起来,却双腿发软。
“别急,先把身子暖和过来。饿了吧?丰兵,拿个饼子来。”朱福友温声道,心中却疑虑丛生。这孩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而且这种天气独自流落街头,实在可疑。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出现,又会给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带来怎样的变数?
屋外,风雪依旧。 屋内,炉火噼啪,映照着三张心思各异的脸。
年关将近,似乎并不只有团圆和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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