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那仆人瘫软倒地、暗门深处的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之时,远在院落之外,高陵山与白鋈尘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并肩走上院外的空地。二人举止自然,神态从容,仿佛是情谊深笃的至交好友,相约闲行,又似同门师兄弟,互相印证武功。虽然俱是带着笑,但是高陵山神色凝肃,眉宇间隐透几分冷意,而白鋈尘面容平静如水,不起半点波澜。在他们身后,几名府兵各持兵刃,嘴角挂着谄笑,眼神游移不定,时而斜睨,时而对视,低声窃语,挤眉弄眼地跟在两人身后。那副谄媚又怯懦的模样,倒像是随时准备邀功,又怕惹祸上身的鼠辈。
不多时,两个人携手揽腕,缓步来到庭院当中,一左一右,相对而立。只见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檐角,缓缓洒落在二人身上,照得那一片寂静的院落微微泛光。两人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宇间的轻松被凝重与忌惮所取代。高陵山的武功虽强,却终逊于白鋈尘半筹,再加上此刻四下贼影环伺,形势危若累卵,心中早已萌生死志,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拼尽全力,不过一死而已。而白鋈尘重伤未愈,右臂尽废,力道与身法皆大打折扣。
二人各自倒提长刀,彼此抱拳而立,院中一片死寂,只听风声微动。高陵山深吸一口气,轻轻叹息,神色肃然,口中缓缓说道:“白堂主,我知道你虽然贵为堂主,但是江湖却中早有传言,你从来不屑行那暗杀阴诡之事。每次出手之前,必先命人送上拜帖,约定时辰,正大光明的登门而入,堂堂正正的取人性命,虽屡屡斩杀江湖名宿,但我仍觉你心中自有一线正气。如今亲王府作恶多端,荼毒武林,不如弃暗投明,与我携手诛此闫海陵,戴罪立功。若能平定此乱,我纵拼去这条命,也要保你一身无事。”
白鋈尘闻言,忽仰头大笑,笑声回荡于庭院之间,清冷而狂放:“高镖主,白某此生痴于武道,行事只求快意恩仇。昔年我曾十次挑战亲王大人,每一回皆被他饶过性命,由此心折,遂归于他门下。至于你所言的弃暗投明、戴罪立功…… 白某岂会行此背主之事!”
说着,他的神情愈发狂热,笑容中透出几分狰狞与快意:“嘿嘿……我姓白的本就不是好人!高镖主——请!”
话音未落,白鋈尘脚下一错,脚底猛然攒劲,地面上尘沙微震,身形犹如离弦之箭,倏地掠出。一丈的距离,不过眨眼便至。他左手持刀高举过顶,刀锋泛起一抹冷芒,伴着破风的啸声,一招“力劈华山”,从天而下,直斩高陵山的面门!
这一刀势沉如山,气势如雷。高陵山眼前只见白影一闪,耳边风声呼啸,寒光扑面,杀气逼人。那刀势压下,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高陵山心头一凛,电光火石之间,只得猛提长刀,双臂一震,硬生生迎了上去。
然而,这凶险至极的一刀竟是虚招!不等两刀半空中相撞,只见白鋈尘脚掌轻转,右脚为轴,腰身一挫,整个人陡然低下半尺,身体如游龙穿浪,贴着高陵山身侧掠过。
紧接着,白鋈尘反手一抖,长刀贴身而行,刀光翻卷,手腕猛然一翻,寒芒骤闪。只听一声锐响,长刀已反握在手,顺势横切,一记疾如惊雷的反斩,直取高陵山的腰腹要害。
这一刀来的好快,白鋈尘左手持刀,高陵山右手握刀,两人相对而行,高陵山的左肋自然而然的露了出来。高陵山自己就是左手刀的大家,原本来说这等小小的破绽实在不值一提,却没想到白鋈尘的身法太快,整个人犹游龙穿行,瞬息万变,刀法亦是精妙绝伦,对稍纵即逝的破绽亦是毫不留情。
刀锋过处,空气中似被割裂出一道冷线,高陵山的腰腹间瞬间划多出一条寸许长的伤口,鲜血沿着衣襟缓缓渗出。好在高陵山反应极快,猛地往旁边窜了一步,身子顺着刀势,顺势而动,这才将这一刀的去势硬生生避了过去。只是这一闪之间,他早已惊出满身冷汗,腰腹间火辣辣地疼痛不止,险些令他握刀的手微微发抖。
白鋈尘转身而立,却并不上前,目光凝重,眉目之间带着浓浓的失望,望向高陵山,淡淡的说道:“高镖头,你要是就只有这点本事,那我就不得不杀你了!”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的提刀放在自己的面前,双目因为血腥气息而变得赤红,伸出舌头轻轻的地舔拭着刀锋上残留的鲜血,脸上露出一副病态而又满足的笑容。
高陵山暗暗咒骂自己迂腐,心道:“传言误我,做得了亲王府的走狗之人,又有哪一个是身家清白、行止正常的!看来这白鋈尘在那副武痴的外表之下,实则暗藏着一颗嗜血残虐之心。可笑我竟还妄图以言语感化此人,不愿趁着白鋈尘右臂新断,自己又是左架刀的大家,不愿趁人之危,利用自己对左架刀的熟悉,只用右手刀便足够应敌,却没想到刚一交手就吃了大亏。看来这白鋈尘竟然也精通左手刀的刀路。自己这般妇人之仁真真是愚不可及,不可救药。”想到这里,他将刀交予左手,缓缓地踏步上前,整个人的心神尽数沉入刀中,气息内敛而绵长,意念凝聚如铁,仿佛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一刀。腰腹间的疼痛早被他抛之于脑后,唯有心中那股正念不灭,化作锋芒,为江湖扫清嗜血的败类。
“好!好!好!这才像话!”看到高陵山那稳如泰山的姿态,白鋈尘见猎心喜,放声大笑,笑声在院中震荡回响。他脚下一错,左脚向前滑出半步,脚掌摩地发出细微的擦声。下一瞬,他身形暴起,衣袍翻卷,整个人如鹰扑兔般掠出,手中雁翎长刀随势而走。
刀势骤变,不复先前交手时的刚猛无涛,反而柔中带刚,似有万缕花枝乱舞之势。一招“分花拂柳”,刀尖微颤,照定高陵山的面门中线轻轻点去。那刀势忽隐忽现,似实似虚,或拨或削,连气息都带着逼人的锋锐。白鋈尘双目如炬,神情专注,心中已将高陵山的种种后招一一算尽。无论他是格挡、后撤还是反击,白鋈尘皆有数道变化潜伏其中,只待对方一动,便以雷霆之势反制。
高陵山并不慌张,双目紧紧盯住白鋈尘刀尖,神情肃然,心无悲喜。身子微微一动,右脚轻蹬地面,青砖微颤,尘沙细散,衣角微扬,整个人往后滑退半步,恰恰避开了最致命的锋芒。
紧跟着,他的左臂后发先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味。由单臂垂地骤然提起,肩肘微沉,臂势一展,腕劲轻震,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微的弧光。身子随势前探,步履稳如山根,气息丝毫不乱,劲从腰起,力贯于臂。左臂竟如同稚童嬉戏一般,轻悄悄地往前缓缓刺去,不徐不疾,似随风而行,如羚羊挂角,行云流水,又如游龙出渊,重若泰山,让人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无能为力。
两刀交击,金铁之声脆响,气流激荡。高陵山手中鱼鳞紫金刀微震,一股暗劲顺着刀背迸出,如浪拍岸,向外一裹。白鋈尘的雁翎刀被迫偏转半寸,刀光错落,气浪翻卷,衣袂猎猎,院中尘沙乱舞,声音低沉而重,似闷雷滚动不休。
“好!”白鋈尘又是一声高喝。他已然看出,高陵山此刻进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整个人心念通达,刀随意走,无思无虑,无忧无挂,出招全凭本能。白鋈尘心头暗震,这么多年来他只听说过昔年刀神萧自在曾臻此化境,自从他与剑神双双殒命后,世间再无人能至此地步。谁料今日,高陵山竟在愤慨激荡之中,意外触及了这道门槛。可惜,他尚未能收放自如,只能顺势守御,未得主攻之妙。即便如此,也足令白鋈尘心生狂喜,胸中战意如火,仰天长啸,厉声喝骂那四五名府兵道:“他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抢!”
白鋈尘紧接着后退半步,绕着高陵山缓缓游走。脚步轻盈如羽,目光却如寒刃,阴冷而专注。他冷静地凝视着对手,细察一丝可能的破绽。只见高陵山随着他的步伐亦缓缓而转,手臂自然下垂,神情寂然,全身似乎毫无防备,仿佛处处皆是破绽。然而落在白鋈尘眼中,却只觉这看似松散的姿态中自成一气,浑然无缝,气机流转如水,无处可攻,无隙可乘。
白鋈尘冷哼一声,心知此刻若再迟疑片刻,气机便要散乱难收,局势再难逆转。他忽地大喝一声,声震梁柱,气势如潮,脚下劲力一吐,身子猛然下沉,脊背如弓绷满,腰劲一挫,整个人骤然化作一条白链,疾闪而出。这一瞬,他已施出藏刀式,雁翎长刀反握,锋刃紧贴臂内,寒光隐敛不露。白鋈尘逼至高陵山面前,刀势若断若连,虚实相生,明明含着凶险之气,却在临身处收敛锋芒,实则以利为饵、以虚诱敌。双目凝冷,死死盯着高陵山左手之刀,心神凝成一线,气息丝毫不乱。
果不其然,高陵山左腿微微一沉,脚踏弓马之步,横刀在手,刀尖微斜,指向右前,神态沉稳,如懒龙醉卧,似封似闭,表面平静,实则气机流转,护住中门要害。那刀势看似未动,实则潜力暗涌,劲意凝而不发。
白鋈尘看的分明,心头暗凛,脚步一顿,身形忽地下伏,高陵山的刀势方欲封出,却被他腰身一缩避开。刀背贴肩,自上绕头,顺势封挡,恰与对方刀锋隔开半寸。气息一转,白鋈尘身子猛然暴起,缠头之后紧接裹脑,雁翎刀借封势之力顺势而下,身形斜掠成弧,脚步轻灵如影,长刀高举于头顶。电光石火之间,他手腕微转,并不劈砍,反而借势一翻,左脚上前一步,腰劲递出,身形如水激流而进,高举的长刀顺势而落,于空中以腕力旋出极小、极快的一立圆。刀势疾转,寒光如线,一招“叶底藏花”,自下而上,由内至外,破势而起,直划高陵山的手腕。
高陵山冷哼一声,却是不慌不忙。他此刻心中一片空明,只觉平生所学一招一式皆历历在目,运转之间毫无窒碍。目光凝定,看得清清楚楚。眼见白鋈尘那一招“叶底藏花”自下而上剪向自己持刀的手腕,他脚跟一蹬,力由地起,传至腰胯,劲气鼓荡,脚下再一用力,身子如鹞般骤然前窜。紧接着手中原本横栏的鱼鳞紫金刀不再横栏,反借着前冲之势,贴体而入,直逼白鋈尘怀中。就在两人气机交会的一瞬,高陵山长刀自下而上,带起一条极短极快的直线,劲力内敛,形如爆锤,疾若电闪,后发而先至,径直点向白鋈尘肋下。白鋈尘脸色陡变,几乎来不及思索,拼尽全身劲力,猛地后仰,任身势倾倒,不顾姿势是否狼狈,一个轱辘翻身,从高陵山胯下险险钻出。即便如此,仍被那一刀在肋下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瞬息溢出,染红了他的白衣。
白鋈尘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肋下那道伤口虽不甚宽,却深及肌理,虽非致命,却让他每一运劲便觉撕扯钻心。此刻若再全力挥刀,只怕血口重裂,气机逆乱。想到这里,他目光骤冷,猛然盯向高陵山的腰腹,果然见其腰间早已血迹斑斑,鲜红的血珠顺着衣襟淌下,滴落在尘土之中溅起几点暗红。他又抬眼望去,只见高陵山原本红灿的面色已微微发白,呼吸略显急促。正在此时,高陵山身形微晃,脚步一个趔趄,显然是失血过多,气力将竭。
白鋈尘眼珠一转,心念电闪,对着四周的那四五个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府兵高声喝令道:“来人!给我上!谁杀了他,重重有赏!”四五名府兵早被两人激战震慑,手中兵刃抖个不停,围在一圈,只敢高声喝喊,却无人敢上。白鋈尘神色一寒,身形一闪,骤然出现在其中一名府兵身后。那人还未来得及转身,白鋈尘反手一刀,寒光一掠,血光暴起,那府兵的一条臂膀已被他生生卸下。白鋈尘厉声喝道:“畏敌不前,罪加一等!再不上前,这人便是你们的榜样!”
高陵山冷哼一声,只觉白鋈尘此人真是可笑至极,不可理喻。原来他所谓的“武痴”不过是建立在掌控全局之下的虚名,非其本心。他所沉迷的,不过是公平对决的刺激和探求武学巅峰的乐趣;可一旦临到生死关头,那自私怯懦、欺软怕硬的本性便暴露无遗。念至此处,他胸中既怒且叹,心神微乱。
正当思绪翻涌之际,忽听身后风声微动,他几乎未及思考,身形自然而转,反手一刀。刀光如天河倒灌,迅若奔雷,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听“噗”地一声,那名偷袭的府兵已被当胸劈倒。高陵山未及停顿,又是反腕横斩,刀势如流光掠影,瞬息间又有两名府兵应声而倒。
然而未待他喘息,身子忽觉一沉,脚下一晃,险些跪地。紧接着肋下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原来趁他气血翻涌之际,最后一名府兵已悄然近身,趁势划出一刀。鲜血再涌,高陵山眼前一花,那种近乎玄妙的清明境界也随之消散。
他低吼一声,怒气翻腾,挥刀横掠,紫金刀卷起血光,又将那府兵一刀斩断。刀势过后,他脚下一软,险些支撑不住,长刀一点地,半跪于地。良久,他方才艰难起身,浑身浴血,双目紧锁着前方的白鋈尘,唇角微微抽动,低声而笑:“嘿……好一个‘武痴’——来,我们再来!”
白鋈尘狞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他已看出高陵山此刻气息浮散,力竭如丝。于是他不紧不慢,脚步稳若游龙,一步步逼近至五尺开外,却并未立刻出手,只是冷眼凝视,似乎要看清对方最后的挣扎。
忽然之间,他脚尖一点,身子疾冲而出,雁翎刀在手,寒光轻点,直取高陵山右腕。高陵山急急抬刀格挡,奈何已脱离那玄妙之境,又血流不止,手臂酸软,眼前发黑。刀势方起,已然偏离,未及交锋便被白鋈尘一刀劈中右臂。血光乍现,红雾飞溅,长衣瞬息染红。
白鋈尘得手之后,身形一纵,退至丈外。他目光一凝,心中已明——高陵山再无翻盘之力。然而肋下刀伤血流不止,疼入骨髓,愈发激得他怒火中烧。怒极之下,他再度腾身,连环三刀,刀刀狠辣,划裂气流,伤遍高陵山四肢。
高陵山被斩得血流如注,仍倔强半跪,不言不动,只是仰头冷笑。那笑声低哑而刺耳,似在嘲讽,又似怜悯。白鋈尘心中更怒。他生平最恨他人轻蔑自己“武痴”之名,而此刻,他的一切虚伪、怯懦、贪胜之心都在高陵山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偏偏这重伤之人依旧不屈,不求饶、不怒骂,只以那一抹冷笑相对。
白鋈尘气血翻腾,几乎失去理智。他缓步上前,一把掐住高陵山的下巴,将他强行抬起。两人目光相对,他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喝道:“服不服?服不服?你服不服!”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手劲亦渐渐加大。高陵山只觉下颌如裂,眼前发黑,却仍咬牙,猛地一口血水喷出,尽数洒在白鋈尘的脸上。
白鋈尘登时暴怒,双眼尽赤,一声低吼,猛推之下将高陵山掼倒在地,随即一刀将他钉入地面。高陵山胸口血如泉涌,气若游丝。白鋈尘喘息急促,仍不解恨,俯身逼近,狞笑道:“你看——最后赢的还是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拔刀,一股血柱喷出。就在此刻,高陵山不知哪来的一口残气,双腿猛蹬,反身而起,几乎全凭本能。眼前一片漆黑,他的刀却自心底而出,势如天外飞仙,轻灵无迹,一闪而逝。
那刀光一掠,正中白鋈尘的颈侧。白鋈尘双手本能地捂住喉咙,热血从指缝间狂涌,他喉中发出沙哑的“呵呵”声,连退数步,双眼圆睁,却再无言语,直挺挺仆倒在地。
高陵山浑身血迹,缓缓睁眼,眼前一片赤红,视野模糊,只见白鋈尘尸横在前。他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似解脱非喜,终是长吐一口气,轻声道:“庚辛金堂……不过如此……”话音未绝,刀坠于地,人随之缓缓仰倒,血流如丝,天地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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