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余韵在荒原上低回，如同神只离去时最后的叹息。
焦黑的土地上，臭氧的味道清新而凛冽，与之前那令人作呕的腥甜形成了极致反差。那片被裁决金雷硬生生犁出的“净土”，边缘还跳跃着细微的金色电芒，阻止着周围污秽的重新侵蚀。
黑石堡垒，死寂无声。
无论是墙头衣衫褴褛、握着粗糙武器的守卫，还是堡垒内蜷缩在角落、面黄肌瘦的幸存者，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们的目光，凝固在石山上那道负手而立的身影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震撼，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敬畏。
不知是谁第一个丢下了手中的骨刀，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深深抵住尚且温热的焦土。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噗通！”“噗通！”
堡垒内外，幸存的人们如同潮水般跪伏下去，黑压压一片。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有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泣，和那近乎一致的、朝着沈劈天方向的顶礼膜拜。他们无法理解那金色的雷光是什么，但他们亲眼目睹了那毁灭一切的秽潮如何在这雷光下冰消瓦解。这是神迹，是远比他们曾经恐惧、祭祀的那些邪神更加伟岸、更加威严的力量！
曜从巨岩后走出，看着下方跪拜的人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激动。他快步走到沈劈天身后，垂手恭立。
沈劈天对下方的跪拜视若无睹。修行千年，他早已习惯了凡人乃至低阶修士的敬畏。他更在意的是体内的变化。那一丝融入雷体的“功德”之气，虽然微弱，却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油，让他与此界污浊能量的排斥感减弱了少许，真元运转也顺畅了一丝。
“看来，净化此界污秽，并非全无好处。”他心中暗忖，“或许，这也是一条路径。”
他目光扫过堡垒，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将堡垒内外的情况探查清楚。幸存者约有两三百人，个个面带菜色，气息虚弱，体内或多或少都积存着污秽侵蚀的痕迹。堡垒结构简陋，防御设施在刚才的冲击中损毁大半，储存的物资更是少得可怜。
“走吧。”沈劈天对曜说了一句，身形飘然而下，如同落叶般轻巧地落在堡垒那残破的、还在冒着青烟的大门之前。
他的到来，让跪伏在地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们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恐惧和激动而微微发抖。
一个穿着稍显完整、以某种粗糙兽皮缝制袍服的老者，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越众而出。他脸上布满皱纹和污垢，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残存的智慧，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在刚才的守城中受了伤。
他来到沈劈天面前约三丈处，挣脱搀扶，五体投地，用沙哑而激动的声音高呼：“黑石聚集地长老，石根，携全体幸存者，拜谢尊神救命之恩！愿尊神永耀，庇佑我等残民！”
他身后的众人也跟着叩拜，发出杂乱却虔诚的感恩之声。
沈劈天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只是淡淡地问道：“此地，谁主事？”
石根长老连忙回答：“回尊神，老朽石根，暂代长老之职。聚集地一切事务，均由几位长老共同商议决断。”
“起来说话。”沈劈天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根和众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起身，但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沈劈天。
“此地方圆千里，可还有其他人类聚居之地？可知晓‘残光部族’？”沈劈天直接问道。他需要更多信息，而曜的部族显然是一个潜在的关键。
石根长老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回尊神，千喉之域广阔无边，危险重重。像我们黑石这样的小型聚集地，彼此间联系极少，大多自生自灭。老朽只知晓东方数日路程外，似乎有一个名为‘灰烬岗’的稍大据点，但也只是传闻，未曾亲往。”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继续道：“至于‘残光部族’……那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听闻他们曾是这片区域最强大、也最接近上古荣光的部族，掌握着与正神沟通的秘法。但据说……据说在多年前的一次大灾变中，整个部族就已经……湮灭了。”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劈天身后的曜。
曜的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双手紧紧握拳。
沈劈天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继续问道：“你们平日如何抵御邪祟？依靠那层光膜？”
石根长老脸上露出惭愧之色：“让尊神见笑了。那只是部族代代相传的一种粗浅‘净光仪式’，燃烧特定的、蕴含微薄光属性的苔藓和矿石，形成一层隔绝低语和弱小鬼影的屏障。对付蚀影魔那样的存在已是勉强，面对秽潮……不堪一击。”
“食物、水源从何而来？”
“聚集地内有一口深井，水质尚可，但需定期用仪式净化。食物……主要靠狩猎荒原上一些未被完全污染的劣爪兽，以及采集少数几种可食用的、生长在岩石缝隙间的暗苔。时常……时常有人因狩猎外出不归，或因食用之物蕴含隐晦污染而发狂……”
石根长老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奈与悲凉。这就是此界凡人的生存现状，在绝望的边缘挣扎，朝不保夕。
沈劈天沉默片刻。此界凡人处境之恶劣，远超他想象。他们缺乏力量，缺乏知识，更缺乏希望。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曜，又看了看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眼中却因他的出现而重新燃起一丝微光的幸存者。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单打独斗，在此界步步荆棘。他需要据点，需要人手，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此界规则。而净化污秽能带来“功德”，减弱此界对他的排斥，这与他恢复实力、寻找归途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能相辅相成。
眼前这些幸存者，以及曜所代表的“残光部族”的传承，或许可以成为起点。
“此地已不宜久留。”沈劈天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秽潮虽退，但其根源未除，且方才动静太大，必会引来更多窥伺。”
众人闻言，脸上刚浮现的些许希望又蒙上了阴影。
“尔等可愿追随于我？”沈劈天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无法许诺你们安宁富足，但可传尔等辟邪之法，授尔等生存之术，在这黑暗世道，争一线生机。”
他没有说什么拯救世界的空话，而是给出了最实际、也最诱人的承诺——活下去的方法。
石根长老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再次跪伏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愿意！我等愿意！尊神肯垂怜我等贱民，已是天大的恩德！黑石聚集地上下，愿奉尊神为主，生死相随！”
“愿奉尊神为主，生死相随！”身后的幸存者们也激动地齐声高呼，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真正的希望与决绝。
曜看着这一幕，心中激荡。他上前一步，对着石根长老等人，朗声道：“尔等可知，这位尊上，便是古籍预言中，执掌雷法正宗，自天外而来，涤荡乾坤的使者！”
“雷法正宗？”
“天外使者？”
“怪不得……那金色的雷……”
人群再次骚动，看向沈劈天的目光更加狂热。预言的存在，给了他们一个理解这不可思议力量的框架，也让他们的追随有了更神圣的理由。
沈劈天不置可否。他不需要这些虚名，但若能凝聚人心，他也不介意被冠以某些名头。
“既如此，此地便不再称‘黑石聚集地’。”沈劈天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曜。”
“在！”曜立刻躬身应道。
“你既为残光部族圣子，今日起，我等便重立‘残光’之名。”沈劈天看着他，目光深邃，“此堡，即为‘新残光’之始。”
曜身体剧震，眼中瞬间涌出水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以最庄重的姿态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曜，谨遵尊上法旨！必以残存之躯，光复部族荣光，辅佐尊上，万死不辞！”
“石根。”
“老朽在！”
“清点人手物资，救治伤员，加固防御。半日后，我们离开此地，另寻更适合的根基之所。”
“是！尊上！”
石根长老激动地领命，立刻招呼还能行动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整个堡垒虽然残破，却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
沈劈天抬头，望向那依旧晦暗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无尽虚空。
残光之始……或许，这也是他在这诡异世界，点亮的第一簇雷火。
前路依旧莫测，但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感应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功德之气，以及与此界隐隐加深的一丝联系。
“以此界污秽为薪柴，燃我雷法之道……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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