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暖意，吹散了冬日的最后一丝凛冽。黑泽领漫长的海岸线上，望潮镇正如一颗被潮水推动的珍珠，迅速而坚定地显露其夺目的光华。
站在新砌的、还散发着石材与石灰气息的了望塔顶端，戈尔巴顿叉开双腿，粗糙的大手按在冰凉的垛墙上。他极目远眺，下方是一片浩大而繁忙的景象：超过五千名工人像辛勤的工蚁，散布在蜿蜒的海岸线与延伸入海的栈道工地上。号子声、锤击声、锯木声、海浪的拍击声，汇成一曲充满力量的交响。
“快了，再有两个月，主码头就能停靠大船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一丝疲惫。
戈尔巴顿没有回头，他知道来的是帕斯卡，这位新上任的望潮镇行政总管，他隶属于阿尔瓦管辖，是佩恩领主亲自选拔出的干吏。他转过身，看到帕斯卡原本白皙的学者面容被海风和日头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建设者的热情和掌控一方事务的责任感。
“戈尔巴顿团长，”帕斯卡走到他身边，同样扶着垛墙，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石面，显露出内心的激荡，“你看那边，第二号船坞已经架设好了。从麋鹿森林运来的上好木材，经过一冬的阴干，正合适。老船匠伦纳德说，这是他这辈子经手过最好的料子。”
戈尔巴顿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如同远处的海涛。他目光扫过正在建设中的军营和更远处海湾入口处初具雏形的要塞。“防御工事不能落后，帕斯卡大人。”他抬起粗壮的手指，指向那海中山峰闸口处的工地，“那里的塔楼必须最高最坚固，视野要覆盖整个海湾入口。佩恩大人再三叮嘱，未来的海军摇篮，绝不能有失。”提到佩恩领主，戈尔巴顿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内心思索着：‘佩恩大人将这份责任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这些工人、工匠虽是领民，但来源复杂，流民、外来渔民…必须确保一切井然有序，不能出任何乱子。未来的战舰将从这里下水，安全是第一位的。’
帕斯卡注意到戈尔巴顿严肃的表情，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放心，我的海巡所团长。每一项规划都考虑了防御。你看，居民区、盐田、仓库，酒馆，行政大厅，供销社都在内侧海湾，有天然屏障。你的了望塔和未来的要塞，就是镇子的盾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感慨，“想想几个月前，这里还只有一片荒滩。现在…五千人啊！他们大多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的流民，佩恩大人给了他们土地、工作和希望。你看他们干活的样子…”
戈尔巴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虽然劳作辛苦，但那些工人的脸上大多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光彩，而非麻木。一个工头正大声指挥着，换来一片应和声和更加卖力的动作。
“他们知道在为谁干活，也知道干好了能换来什么。”帕斯卡语气笃定，内心却掠过一丝焦虑：‘粮食补给、工具损耗、工钱结算、还有那些渔民和新来者之间偶尔的小摩擦…每一样都需要精心平衡。佩恩大人将望潮镇交给我，我绝不能让他失望。这座行政中心、供销社、钱庄…必须尽快运转起来，让这里不仅能生产，更能生活。’
这时，下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驮马的嘶鸣。一辆宽大的四轮棚车，正停在新建的“公交站”木牌下，几个看起来像是工匠模样的人提着工具箱下车，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另一辆马车则正在装货，一些晒好的海盐和干货被搬上车厢。
“看，‘大篷车’来了。”帕斯卡笑道，“从黑泽城来的。佩恩大人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以前人们一辈子窝在村里，现在呢？早上从黑泽城出发，两个小时就能到麋鹿镇，虽然来我们望潮镇需要在麋鹿镇转车，再花上三个小时，但至少连通了！”
戈尔巴顿看着那马车，点了点头，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确实。以前调动一小队士兵，或者传递个消息，山路难行，费时费力。现在有了这定时定点的马车，方便多了。物资流通也快，听说黑泽关镇的皮毛和麋鹿镇的木材、粮食，都能很顺畅地运过来，我们的海盐和鱼获也能及时送出去。”他内心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加强了控制。无需繁琐的通关文书，但在我的海巡所和库博大人的军队眼里，这条线路就是动脉，必须保持绝对畅通和安全。任何不安定因素，都能快速发现和反应。’
一个年轻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塔楼，敬了个礼：“戈尔巴顿团长！库博大人派来的信使到了，带来了新的兵员名单和装备批文。”
戈尔巴顿精神一振，对帕斯卡点了点头：“帕斯卡大人，你忙你的建设，我去忙我的防务了。”
帕斯卡微笑着回礼：“当然，戈尔巴顿团长。我们各司其职。愿黑泽领荣光永驻。”
新建成的第一号船坞像一头巨兽的骨架，匍匐在海岸边，里面灯火通明，敲打木料的叮当声和工匠们的号子声交织，充满了某种生机，却也刺痛着一个人的心。
戈尔巴顿来到船坞入口处的高地上，海风吹动他略显斑白的鬓发和陈旧但笔挺的外套。他双臂环抱在胸前，那张被海风和岁月刻下深深痕迹的脸上，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如同此刻阴郁的海面，翻滚着压抑的浪潮。他死死盯着船坞中心那初具规模的龙骨曲线，那结构，在他这位老航海看来，过于平缓，过于……实用。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装上撞角或者布置一排弩炮的样子，是吧，戈尔巴顿？”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戈尔巴顿猛地睁开眼，没有回头。他听出了是谁。是佩恩领主，他的领主，他的希望，也是他此刻郁闷的根源之一。他收敛了一下脸上过于外露的情绪，松开环抱的手臂，转过身，微微欠身：“大人。”
佩恩领主走到他身边，同样望向船坞。他年轻许多，眼神里没有戈尔巴顿那种近乎偏执的海洋狂热，更多的是务实与规划。“工期的速度比预想的快，”佩恩语气里带着一丝满意，“第一批渔船下水后，领地的食物就又多了一份选择。渔民们那些小舢板，实在难以应对稍远海域的渔汛。”
“是的，大人。大型拖网渔船，很好的设计，很实用。”戈尔巴顿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被海风抽干了所有水分。他的目光依旧黏在那龙骨上，想象着它如果更修长一些，龙骨更突出一些，能安装更强大的风帆……那该多好。
佩恩侧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言不由衷。他笑了笑，拍了拍这位老舰长坚实的臂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戈尔巴顿。战舰，真正的、能承载大型弩炮、披挂铁甲、让海盗和敌国舰队望风而逃的战舰，对不对？”
“力量需要根基，戈尔巴顿。”佩恩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指向那艘正在建造的渔船，“这就是根基。让领民吃饱，让仓库充实，让金币在我们的金库里叮当作响。没有这些，一切都是空谈。”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方墨蓝色的海平面，“而且，我并非没有行动。”
戈尔巴顿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您是说……采购船只的进展？”
佩恩的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露出一丝与戈尔巴顿相似的郁闷，只是更多是无奈。“我派出的信使几乎跑遍了风领帝国所有临海的贵族领地，甚至联系了那些以海贸闻名的商队。”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和挫败，“回应寥寥。有的贵族对出售大型船只毫无兴趣，他们更关心土地上的收成和矿山；有的则开口就是天价，仿佛他们的船是纳晶打造。而那些商队……哼，他们宁愿把旧船拆了卖木头，也不愿轻易让潜在的竞争对手获得运力，更别提战舰了。”
“帝国……帝国似乎从未真正将目光投向海洋。”戈尔巴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佩恩沉默了片刻，海风将他额前的发丝吹乱。“是的，风领帝国航海事业……实属一般。但这或许正是我们的机会。”他再次看向戈尔巴顿，眼神变得锐利，“正因为他们不重视，我们才更要自己一步步走出来。从学会造这些大型渔船开始，积累工匠，摸索技术。戈尔巴顿，你的知识和经验，比任何图纸都宝贵。我需要你帮我，先让这些渔船成功下水，成功捕鱼。我向你保证，”他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这船坞里终有一天，会铺设下属于我们黑泽领的第一条战舰的龙骨！那将会是一艘真正的海洋战舰，我把它交给你来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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