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的卧室像一座被风暴席卷过的孤岛。昂贵的真丝床单被揉得不成样子，枕头深陷下去，承载着他试图闷死自己的重量。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属于他自己内心激烈交战的硝烟。脸颊深埋在枕头里，呼吸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却压不下耳边循环播放的魔咒：
“毕竟……心跳那么快……”
“枕着它睡……”
“晚安，顾老师……”
还有那张该死的、带着粉色草莓图案的牛奶图片！每一个字，每一个像素，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反复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冷静。
他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额前的黑发被汗濡湿，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黑暗中，他像一头被困的兽，深黑的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混乱和躁郁。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床头柜——那盒“罪魁祸首”草莓牛奶，被他从校服口袋掏出后，如同一个烫手的秘密，胡乱塞在了柜子最深的角落，只露出一角粉色的包装。
“烦！”他低骂一声，猛地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点凉意非但没能让他清醒，反而更清晰地反衬出他身体里那团无名火的滚烫。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
深夜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霓虹的光污染了夜空，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狼藉的心湖。楼下庭院里精心修剪的花木在夜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就在这时，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密集的、不知疲倦的嗡嗡震动。不是信息，是群里疯狂刷屏的消息提示。
顾衡皱着眉，带着极度的不耐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微眯。
【群名：京城四少】
【周扒皮】：@全体成员 兄弟们！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迷境’新来了几个顶级的dJ！气氛炸裂！速来嗨皮！[定位]
【王烁】：收到收到！马上出门！放哥等我！[火箭]
【李哲】：[oK] 十分钟后到。
【周扒皮】：@顾衡 冰疙瘩！化了吗？化了出来透透气！别在家孵蛋了！
【王烁】：顾少！快来！放哥说他请客！[啤酒][啤酒]
【周扒皮】：滚！小烁子你又造谣！老规矩！谁最后到谁买单！[菜刀]
【李哲】：@顾衡 需要解药吗？酒管够。[微笑]
屏幕上飞快滚动的信息，带着兄弟间特有的插科打诨和毫不掩饰的“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些聒噪的文字，在顾衡此刻混乱的思绪里，竟然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吸引力？一种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无眠和满脑子苏妩的诱惑？
他的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划过那个刺眼的群名，又落到“迷境”的定位上。酒精……震耳欲聋的音乐……喧闹的人群……或许能淹没掉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带着狡黠笑意的声音？
【周扒皮】：冰疙瘩！别装死！再不出来我们可去你家砸门了！[炸弹][炸弹]
顾衡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留在这里，只会被那些甜蜜又恼人的念头反复凌迟！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决绝，走向衣帽间。没有再看那角落里的浅色衣服，他直接扯下那件最能代表他保护色的纯黑衬衫和同色长裤，迅速换上。冰冷的黑色包裹住他滚烫的皮肤和躁动的心，带来一丝短暂的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手机被粗暴地塞进裤袋。他抓起桌上的机车钥匙，没有再看那个藏着粉色秘密的床头柜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间让他几乎窒息的卧室。
引擎的咆哮声再次撕裂顾家豪宅的宁静，黑色的机车如同一道压抑的闪电，冲入沉沉的夜色。
“迷境”的VIp包厢，震耳欲聋的低音炮被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大半，但空气里弥漫的顶级雪茄烟气和昂贵烈酒的辛辣气息依旧浓烈。水晶矮几上摆满了各色酒瓶和果盘，灯光流转，色彩迷离。
周放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王烁在一边拍着桌子打拍子，李哲则靠在丝绒沙发里，慢悠悠地晃着酒杯，看着推门而入的顾衡，嘴角勾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弧度。
“哟！稀客啊！”周放立刻扔下麦克风，夸张地迎上来，一把揽住顾衡的肩膀，凑近他仔细打量，“啧啧啧！看看这黑眼圈！看看这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苏小妩同学威力不小啊！把我们顾少折磨得夜不能寐？”
顾衡冷冷地甩开他的胳膊，没说话，径直走到沙发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寒气。他伸手拿过矮几上开着的麦卡伦，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裹挟着灼烧般的辛辣感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
“哎哎哎！暴殄天物啊顾少！”周放心疼地看着那瓶酒，随即又贼兮兮地凑过来，挤眉弄眼，“怎么？败下阵来了？被撩得找不着北了？”
顾衡捏着酒瓶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去：“想死？”
“啧，急了又急了！”周放完全不怕死，反而更兴奋了，一屁股坐在顾衡旁边，哥俩好似的撞了撞他的肩膀，“我说顾衡，咱俩穿开裆裤的交情，你撅屁股……咳，我是说，你这点心思，兄弟我还看不透？不就是栽苏家那丫头手里了吗？承认吧！又不丢人！”
李哲放下酒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了然的笑意：“放哥话糙理不糙。顾衡，你现在的状态，跟我们去年看你通宵搞定那笔差点让集团伤筋动骨的大并购时，一模一样。焦躁，专注，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只不过对象……从几十亿的生意，变成了一个女孩。”
王烁也凑过来，一脸严肃地补充：“对！顾少！你这哪是为情所困？你这根本就是……情窦初开！懵了！不知道咋整了！”
“闭嘴！”顾衡低吼，声音沙哑，又灌了一大口酒。辛辣感直冲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眼角都逼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光。这狼狈的样子，引得周放和王烁一阵憋不住的低笑。
“行行行，我们闭嘴。”李哲适时地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和引导的力量，“但顾衡，逃避没用。你越躲，心里那团火就烧得越旺。看看你现在，把自己灌醉就能不想她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顾衡手里捏得死紧的酒瓶。
顾衡的动作顿住了。李哲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用酒精和冷漠构筑的泡沫。他躲到这里，可脑子里还是她！她狡黠的笑，她亮晶晶的眼睛，她指尖微凉的触感，还有那该死的、带着草莓味的短信！
“面对它。”李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穿透了背景音乐的低沉鼓点，“承认你在意她，承认她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承认你……喜欢她。”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
“喜欢”两个字，像两颗投入深水炸弹，在顾衡混乱的心湖里轰然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连握着酒瓶的手都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喜欢？
他喜欢苏妩？
那个总是笑盈盈的、胆大包天敢撩拨他、把他平静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苏妩？
荒谬！可笑！他顾衡怎么会……
可心底深处，那个被冰封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却因为这直白的两个字，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酸涩的、滚烫的、带着巨大恐慌却又莫名悸动的情绪，如同熔岩般奔涌而出！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否认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眼前闪过她抱着豆浆纸袋时亮晶晶的眼睛，闪过她踮起脚尖靠近时狡黠又动人的笑靥，闪过她指尖触碰他滚烫耳廓时那微凉的、令人心悸的触感……无数个关于她的瞬间，此刻都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汹涌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否认。
周放看着顾衡脸上那瞬间闪过震惊、迷茫、挣扎最后归于一片空白的复杂表情，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成了！哲哥！你这‘喜欢’二字真言一出，直接把顾少cpU干烧了！”他转头对着顾衡，语气难得认真了几分，“顾衡，别挣扎了。喜欢一个人不丢人！丢人的是明明喜欢得要死，还他妈死鸭子嘴硬，把人往外推！苏妩那丫头，眼睛亮得很，心思也通透。你越端着，等会她跑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哲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顾衡手里紧握的酒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顾衡，感情不是商业谈判，不需要步步为营，也不需要维持你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人设。它需要的是……真实。让她看到真实的你，哪怕那个真实的你，会紧张，会脸红，会不知所措。那才是她想要的‘例外’。”他顿了顿，看着顾衡深黑眼底那片翻涌的、不再纯粹是抗拒的混乱，“问问你自己，当她靠近你，当你想起她……这里，”他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是什么感觉？”
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似乎彻底消失了。周放和王烁也难得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在顾衡身上。
顾衡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瓶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凉的瓶身凝结着细小的水珠，滑落在他滚烫的掌心。脑海里，李哲那句“喜欢”和“真实”如同洪钟大吕，反复撞击着他冰封的心防。而苏妩的一切，她的笑，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触碰……这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碎片，不再是恼人的干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在他混乱的思绪中强行拼凑出一个清晰的、无法回避的答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深黑的眼底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废墟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那股一直盘踞在胸口的、名为烦躁的火焰，似乎悄然转变了形态，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汹涌、却也更加陌生的……渴望。
他猛地将酒瓶重重顿在矮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琥珀色的酒液在瓶内剧烈摇晃。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个兄弟，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豁出去般的、近乎自暴自弃的坦诚，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和……认命：
“……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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