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葱绿裙角倏忽一闪，便隐没在游廊雕花槅扇的阴影里，快得让贾环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但那瞬间的心悸却真实无比，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压下那点莫名的不安，转身往回走。
当务之急，是啃书，是刷那老古板的好感度，保住小命。至于其他，兵来将挡罢。
接下来几日，贾环果真闭门不出，一头扎进书堆里。
“过目不忘”的天赋让他如鱼得水，四书五经、前人注疏，以前看着就头大的东西，如今流水般灌入脑中，清晰烙下。
他甚至翻出几本贾政平日里常看的策论文章，揣摩那古板严正的行文风格。
他也不再像那日那般刻意候着，只每日清晨，估摸着贾政出门的时辰，提前一刻静静立在垂花门附近不起眼的角落，远远看见人影，便躬身行礼，姿态恭谨，却不多言，更不靠近。
一次雨日，他递过一把油纸伞，伞柄干燥；一次风大，他递过一件叠得整齐的披风，一言不发。
贾政起初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但次数多了，那沉默而坚持的恭谨，那挑不出错处的细微关切，到底还是在他那严苛刻板的心墙上，极其缓慢地磨掉了一点碎屑。
【叮。目标贾政好感度+1。当前好感度：-48（极度厌恶）。】
【叮。目标贾政好感度+1……】
一点，又一点。缓慢得令人发指，但总归是在向上爬。
贾环甚至能从系统提示的冰冷语调里，听出一丝贾政接过披风时，那极其短暂的一顿，或是目光扫过他时，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一丝极淡的疑惑。
府里却远非这般风平浪静。宝玉那日晕厥，虽经太医诊治后醒转，却终日恹恹的，药吃了不少，却不见大好，
嘴里时常含糊念叨些“碎了”、“空了”、“妹妹”之类的词儿，听得王夫人心肝俱碎，贾母忧心忡忡。怡红院依旧愁云惨雾，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
这日午后，贾环正埋首书中，窗外忽传来小丫鬟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么？宝二爷屋里的晴雯，怕是要不好了！”
“啊？为何？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说是前儿打碎了老太太赏的一个什么玻璃绣球灯，惹得太太大发雷霆，直接撵了出去……如今病倒在炕上，都没人敢去瞧呢！”
贾环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洇开一团黑。
晴雯……被撵了？这么快？
他心头莫名一紧。那日宝玉晕厥，王夫人的怨毒、贾母的迁怒，他是亲身领受过的。她们动不了他这半个主子，满腔邪火总要找个出口。而晴雯，模样出挑、性子泼辣、又得宝玉几分青眼，自然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这是迁怒，是杀鸡儆猴。那“猴”，未尝没有指带他的意思。
他搁下笔，在逼仄的屋里踱了两步。系统没发布关于晴雯的任务，理智告诉他，此刻明哲保身最要紧，任何举动都可能引火烧身。
但……
他眼前闪过晴雯那张俏丽鲜活、带着几分傲气的脸，想起她病中挣扎的惨状。那是一条命。而且，或许……
贾环眼神沉了沉。他走到墙角一个旧箱笼前，翻找片刻，找出一个小巧的青瓷药瓶。
这是前些日子赵姨娘偷偷塞给他的，说是花了不少私房钱从外面求来的“好药”，让他留着防身。
他闻过，是些清热化瘀的药材，不算多名贵，但对底层丫鬟来说，已是难得。
他揣好药瓶，又找出几块散碎银子，犹豫一下，又从桌上拿了两块新做的、没动过的点心，用干净帕子包了。
入夜，天色墨黑，冷风卷着落叶打旋。
贾环避开人多的路径，凭着记忆绕到怡红院后头那排低矮的仆役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味和压抑的呻吟。
他找到那间最冷的、靠近墙角的小屋，窗户纸破了几处，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极快地闪身进去。
屋里没点灯，只借窗外一点惨淡月光，能看到炕上蜷着个人影，气息微弱，时不时咳嗽几声，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贾环将东西轻轻放在炕沿，低声道：“晴雯姐姐？”
炕上的人影猛地一颤，艰难地扭过头来，露出一张瘦削惨白、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明媚轮廓的脸。
她看清是贾环，眼中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戒备与讥诮，声音嘶哑：“环三爷？呵……走错地方了吧？来看我笑话？”
贾环没理会她的刺，只将东西往前推了推：“一点药，或许有点用。还有银子和吃的，你留着。”
晴雯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什么阴谋算计，咳嗽着冷笑：“三爷这是发的哪门子善心？我如今可是太太眼里的一根钉，谁沾谁晦气！您不怕惹一身骚？”
“怕。”贾环实话实说，声音依旧压得低低的，“所以你得撑住，别真死了。你活着，有些人才能稍微安心。”
晴雯愣住了，像是没听懂他的话。
贾环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迅速没入门外更深的黑暗中。
他脚步匆匆，心跳得有些快，并非全因冒险，更因就在他放下东西的瞬间——
【叮。目标‘晴雯’获赠药品、银钱。情感分析：震惊、困惑、一丝极微弱的感激（？）。好感度+5。额外检测到其强烈‘求生意志’提升！吸收特殊能量：‘傲骨不屈’！】
【特殊能量‘傲骨不屈’已吸收。效果：小幅提升宿主面对威压时的精神抗性。】
果然！做好事（或者说，符合系统判定的事）真有回报！而且这“傲骨不屈”……听起来似乎能用来对抗贾政的冷脸？
贾环心下稍定，快步往回走。刚绕过一处假山，却猛地顿住脚步。
假山另一侧，临水的小径上，一个人正静静站着，仿佛融在了清冷的夜色里。
是黛玉。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袄裙，外面罩着件莲青斗纹锦缎斗篷，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没有打灯笼，只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弱天光，正望着结了薄薄一层冰片的池水出神。
听到贾环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住了。只有风声穿过枯荷的呜咽。
贾环心脏猛地一缩。她在这里站了多久？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他喉咙发干，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是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还是硬着头皮行礼招呼——
却见黛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极深，像是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什么东西。
那里面有探究，有昨夜听到他向贾政请教学问时的惊鸿一瞥留下的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同于看宝玉或其他人的审视。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他颔首示意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便转回头，继续望着那池枯水，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贾环屏住的那口气缓缓吐出，手心竟有些汗湿。他不敢多留，加快脚步，从她身后不远处的另一条小径匆匆离开了。
直到回到自己冷清的小院，关上门，他的心还在咚咚直跳。
黛玉那个眼神……那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点头……
【叮。目标‘林黛玉’情绪波动：深度困惑、隐秘探究。好感度+0。吸收特殊能量：‘灵慧感知’碎片。】
【‘灵慧感知’碎片：极微量提升宿主对他人情绪及环境细节的捕捉能力。】
贾环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冰凉的砖地上。
这红楼深宅，当真是一步一坑，一眼一劫。
而最大的那个劫，此刻怕是正在前厅——
因为他隐约听见外面脚步声杂沓，有小厮高声传话：
“老爷回府了！传环三爷即刻去书房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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