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纸是一个信号源。
这个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案件告破后那层虚假的平静。林森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依旧熙攘的城市，却感觉脚下的大地仿佛变成了脆弱的冰层，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暗流。水淼的身影虽然已被囚禁在高墙之内，但她布下的棋局，显然仍在按照某种既定的程序自动运行。
他命令物证科对镇纸的事情严格保密，这既是出于谨慎，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需要时间，需要在不惊动任何可能存在的“观察者”的情况下，弄清水淼的真正目的。那个放射性信标，究竟在向谁传递信息？传递的是什么信息？仅仅是宣告陈明远的死亡和她任务的完成？还是包含着更具体、更危险的指令？
水淼在信中说“游戏该结束了”，但现在的迹象表明，或许她所谓的“游戏”，远非林森所理解的那一场复仇。她可能从一开始，就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俯瞰着包括林森、陈明远乃至整个司法系统在内的一切。
林森开始了一场极其隐秘的独立调查。他无法动用官方的资源，那太容易留下痕迹，也可能打草惊蛇。他再次想到了“仓鼠”，那个隐藏在数字世界阴影中的朋友。
在一个深夜，林森又一次敲开了那扇布满锁具的铁门。仓鼠的巢穴依旧充斥着代码和咖啡因的气息。
“森哥，你最近惹上的麻烦级别有点高啊。”仓鼠看着林森凝重的脸色，半开玩笑地说。
林森没有寒暄，直接提出了要求：“帮我查两件事。第一，尽可能深入地挖掘水淼的所有网络痕迹，尤其是案发前半年到一年，看看有没有使用过加密程度极高、或者非常规的通信方式，比如……利用物理信号进行数据传递的理论或实践。第二，查一下国际上，有没有哪个组织或机构，对一种特性类似‘钷-147’衰变信号（他根据物证科提供的粗略特征推断）的监测或应用有特别兴趣。”
仓鼠吹了声口哨：“物理信号通信？这玩意可够偏门的。还有特定同位素……你这是要往间谍小说的路子上走啊？”
“可能比那更糟。”林森沉声道，“我怀疑我们抓住的，只是一个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
仓鼠不再多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这一次的搜索比之前更加复杂和耗时，涉及到大量晦涩的学术数据库、专业论坛甚至是一些灰色地带的暗网信息。
等待的过程中，林森反复回想与水淼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她那些看似随意的话语，那些精心的布局，此刻都带上了双重含义。她选择在陈明远功成名就时动手，不仅仅是为了报复的快感，是否也因为此时的陈明远，牵扯着更多、更重要的利益网络？她的复仇，是否无意中（或者有意地）触碰了某个马蜂窝？
几个小时过去，窗外天色微明。仓鼠终于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屏幕转向林森。
“有发现，但很模糊，像是隔着毛玻璃看东西。”仓鼠指着几段被高亮标记的文字，“首先，关于物理信号通信。水淼的浏览记录里，清理得非常干净，但我在一个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访问的、关于‘极限环境下的应急通信技术’的学术存档库里，找到了一个匿名账号的下载记录，时间大概在八个月前。下载的文件列表里，有一篇极为冷门的论文，讨论的就是利用特定放射性同位素的衰变特性，进行极低速、但极难被干扰和侦测的‘单向信息广播’。”
林森的心脏猛地一跳。吻合了！
“其次，你提到的那个同位素特性，”仓鼠切换页面，显示出一堆复杂的化学符号和图表，“我交叉比对了很多数据库。公开领域信息很少，但在一个与‘国际学术诚信监察组织’（IAIo）内部数据库有隐秘连接的节点上，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相关记录。IAIo是一个非官方的松散联盟，主要由一些致力于揭露大型学术丑闻的独立学者和记者组成。他们的记录显示，多年前，他们曾关注过陈明远崛起的现象，并怀疑其背后有来自‘星环科技’（Ringtech）——一家背景深厚、以投资尖端科研项目闻名的跨国集团——的不当支持。但调查受阻，不了了之。”
仓鼠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关键的是，IAIo的一份内部备忘录提到，‘星环科技’在其某些高度保密的研究所内，拥有监测特定罕见环境信号的 capability，据传是为了……追踪某些‘高风险’或‘高价值’项目的物理载体。”
星环科技！陈明远！放射性信号监测能力！
几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此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水淼的父亲水清源的研究，陈明远的剽窃和崛起，背后可能存在的跨国资本支持，以及水淼留下的、指向性明确的放射性信标……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在林森脑中形成：水淼的复仇，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私仇。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陈明远和“星环科技”之间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杀死陈明远，并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广播”，不仅仅是在宣告复仇成功，更可能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某个特定的“观众”——比如IAIo，或者“星环科技”内部的敌对势力——传递一个信号：“目标已清除，秘密可能泄露。”
她是在借刀杀人，还是想引爆一个更大的火药桶？
林森感到一阵眩晕。他原本以为自己在追查一桩精心策划的谋杀案，但现在却发现，这起谋杀案可能只是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叙事中的一环。水淼扮演的角色，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她不仅是复仇者，可能还是告密者，甚至是……挑衅者。
“能查到‘星环科技’更多信息吗？尤其是他们与陈明远的具体关联？”林森急切地问。
仓鼠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少有的凝重：“很难。这家公司的防护等级非常高，而且背景复杂。强行深入探查，风险极大，很容易被反向追踪。森哥，如果真牵扯到这种层面的势力，你最好……”
仓鼠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潭水太深了，不是你一个人能蹚的。
林森沉默地离开了仓鼠的据点。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水淼留给他的，不仅仅是一个定罪的证据，更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可能引火烧身的秘密。
他现在该怎么办？向上级汇报？且不说他如何解释这些信息的来源（非法入侵、黑客手段），一旦“星环科技”这样的庞然大物被卷入，案件的性质将彻底改变，很可能被更高层级接管，甚至被强行压下去。保持沉默？那意味着放任一个未知的风险潜伏在暗处，那个放射性信号每存在一秒，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站在清晨的街头，感觉自己像一个手持火把走在炸药库边缘的人。水淼从囚笼中，依旧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他做出下一个选择。
而这一次，他连棋盘在哪里，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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