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万万没有料到。
她以为自己窥见了先机,握住了权柄,甚至开始尝试拨弄命运的琴弦。
她精心编织着罗网,计算着人心,以为能将那碍眼的“天命”也一并纳入棋局,任她拿捏。
可正如玄诚道人所说。
逆天改命,岂能没有代价?
她们轻敌了。
那个终日躺在龙榻上,口不善言,手不能书,需要依靠她的丹药才能维持片刻清醒的帝王。
那双浑浊的眼睛背后,从未停止过运转。
他可是雍正。
是从康熙朝那场历时十余年、将兄弟情谊碾磨成齑粉的“九子夺嫡”血腥棋局中,最终踩着尸山血海,登上至尊之位的胜利者。
他的手段,早已浸入骨髓,化作本能。
当年,他能以“天下第一闲人”的姿态韬光养晦,在康熙爷面前展现孝悌仁厚。
背地里却将户部亏空、刑部冤狱、吏治腐败一桩桩查得清清楚楚,账目算得明明白白,只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他能让年羹尧这等骄兵悍将为他出生入死,也能在其功高震主、得意忘形之时,不动声色地罗织罪名,一步步将其逼入绝境,最终赐死。
他能一边念着佛经,抄录典籍,展现仁君风范,一边毫不犹豫地将阻碍他的兄弟圈禁至死,将知晓太多秘密的隆科多置于死地。
他的心机深沉如海,他的意志冷硬如铁。
如今,他虽龙困浅滩,形如朽木,但那颗在数十年腥风血雨中淬炼出的帝王之心,何曾真正沉睡过半分?
他像一头蛰伏在洞穴深处的濒死的老龙,对洞外的一切风吹草动,依旧保持着最敏锐的感知。
和最后、也最致命的掌控力。
她的计策尚在细细编织罗网,雍正却已快她一步,落下了他作为帝王,最后一子定江山的棋。
.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安陵容照例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步履轻盈地走入内殿。
殿内药气浓郁,雍正歪在龙榻上,双目紧闭,呼吸粗重,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她试图服侍他用药,雍正却闭紧嘴巴,没有配合。
她轻柔笑道:“皇上是怕苦吗?”
她正欲转身去拿蜜饯儿,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同于寻常侍卫,也不同于宫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
安陵容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源自本能的危机感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她抬眼望去,只见殿门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玄色劲装的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瘦削,有着一双毫无温度、如同毒蛇般的眼睛。
是夏刈!
雍正身边的血滴子!
他甚至没有行礼,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他身后的几名血滴子便如同鬼魅般散开,无声地封锁了所有可能逃离的路线。
多此一举,谁敢跑啊!
夏刈向前几步,停在安陵容面前不远处,声音平板得:
“柔贵妃娘娘,随奴才走一趟吧。”
安陵容握着药碗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泛白。
“皇上尚在病中,有何事需要劳动夏公公亲自前来?”
她强自镇定。
夏刈斗笠下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娘娘去了便知。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看似恭敬,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那眼神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若她不肯“请”,下一刻便会被“请”。
没有给她任何周旋的余地。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放下药碗,挺直脊背,在一众血滴子无声的“护送”下,走出了勤政殿正殿。
她能感觉到身后夏刈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目光,仿佛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后颈。
她没有再被带到熟悉的偏殿,而是被引向了勤政殿后方一处更为隐蔽、几乎从未启用过的暖阁。
阁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空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埃气。
殿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被彻底隔绝在了这里。
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血滴子出动……
皇上想要做什么?
时间在死寂和未知的恐惧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暖阁的门再次被打开。
首先进来的,依旧是夏刈。
他扫了一眼站在房间中央、面色苍白的安陵容,随即侧身让开。
两名小太监推着一架木质轮椅,小心翼翼地进了暖阁。
轮椅上坐着的,正是雍正。
他依旧穿着那身明黄色的寝衣,外头松松披了件绣着五爪金龙的袍子。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更衬得那张脸毫无血色,如同裱在纸上的金箔。
他被安置在轮椅上,正对着安陵容,像一个被精心摆放的、代表至高权力的符号。
而夏刈,则如同真正融入了阴影的鬼魅,退至门边,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只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冰冷注视。
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
空气凝滞,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安陵容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皇帝,看着他即便瘫坐轮椅,背脊却依旧违背常理地挺直。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竟清明锐利得骇人。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立刻跪伏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
“臣妾参见皇上。”
雍正没有立刻叫她起身。
他枯瘦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极其缓慢地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的暖阁内,每一声都如同丧钟,敲在安陵容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他打量着她,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绝对的掌控和审视。
那是属于九子夺嫡最终胜利者的,不容置疑的威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仿佛砂石摩擦:
“……朕,给你两个选择。”
安陵容伏在地上的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这声音虽嘶哑难辨,语句却异常连贯!
他何时竟能说出如此完整的话了?
无论原因为何,都指向一个更让她胆寒的事实。
他对眼前这场对话,早已筹谋良久,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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