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乡间土路,扬起一阵细密的黄土,又缓缓落在车窗上,像一层蒙尘的纱。姜芸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看后视镜,但能感觉到王桂香蜷缩在后座,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车厢里沉闷的空气里,也扎在她的心上。
去县医院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沉默有时比激烈的争吵更磨人。姜芸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王桂香跪在合作社门口,额头磕出血泥的模样。那张曾经刻薄、尖利、让她无数次感到窒息的脸,此刻只剩下被岁月和绝望碾碎的褶皱。还有那个布包,那几片她母亲嫁衣的碎片。布料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带着陈旧而熟悉的气息,像一声迟来的、微弱的道歉。
她为什么要去?是为了那几片嫁衣碎片,为了那份被偷偷保留的、微不足道的亲情?还是因为,无论张强曾经多么不堪,他终究是个人,一条正在消逝的生命?姜芸自己也无法分清。她只知道,当王桂香跪下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恨意,竟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冲刷得干干净净。她恨过,怨过,可当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婆婆卑微到尘土里时,剩下的,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县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刺鼻的味道。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灯光,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与合作社里五彩斑斓的丝线、温润的木制绣绷、泥土的芬芳,构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张强住在三楼的双人病房,靠窗的位置。他躺在那里,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滴”声。姜芸走近时,才看清他的样子。这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有些猥琐、眼神躲闪的男人了。他的脸颊深陷,颧骨高高地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蜡黄的病态,嘴唇干裂起皮,仿佛全身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他的眼睛紧闭着,但眼皮却在不停地颤动,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绣线……金线……山崎……”
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清晰地钻进姜芸的耳朵。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王桂香。王桂香的身体明显一僵,眼神躲闪,不敢与姜芸对视,只是更用力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姜芸没有立刻追问。她走到病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她看着张强那张被“绣痴”魔怔吞噬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偷喝灵泉,偷卖绣品,背叛合作社,甚至伙同山崎的人企图伤害她。按理说,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罪有应得。可看着眼前这具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壳,她却生不出一丝快意,只觉得荒唐和悲哀。
“医生怎么说?”姜芸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王桂香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说……说他是心力衰竭,长期营养不良,精神高度紧张……打了针,吃了药,人就是醒不过来。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就……就……”她说不下去了,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姜芸沉默着,目光落在张强不停翕动的嘴唇上。那些模糊的词语,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中盘旋。“山崎”……果然和他有关。
就在这时,张强的呢喃声突然大了一些,身体也开始轻微地抽搐。“……地图……灵泉……在哪儿……”
“灵泉”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姜芸的脑海中炸开。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王桂香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王桂香疼得“嘶”了一声。
“地图?什么地图?他知道灵泉的位置?”姜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苏绣传承的根基,绝不能泄露。
王桂香被她吓到了,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他昏迷了就一直说胡话……我……”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病床上的张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眼神浑浊不堪,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他费力地转动着眼球,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姜芸的脸上。
“姜……姜芸……”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张强,你清醒点!”姜芸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告诉我,山崎的人逼你做什么了?你偷了合作社的绣品,上面有什么?”
张强的呼吸急促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开始飙升。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向窗外。
“绣品……客户……名单……”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还有……地图……我……我画的……灵泉……入口……”
“入口在哪儿?”姜芸追问,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张强的眼神开始涣散,他费力地回忆着,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池塘……老槐树……第三块……砖……”话音未落,他眼睛一翻,头歪向一边,再次陷入了昏迷。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
“病人情绪激动,家属请先出去!”一名护士将姜芸和王桂香推到了病房外。
走廊里,姜芸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客户名单,灵泉入口地图……这两样东西如果落到山崎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合作社所有客户的资料都会暴露,更可怕的是,那个承载着几代人匠心秘密的空间,将面临被掠夺的危险。
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晓的电话,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林晓,马上查一下,张强之前偷卖给山崎的绣品,具体是哪几件!立刻!”
电话那头的林晓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但立刻应下:“好,我马上去仓库核对记录!”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桂香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惊的鹌鹑,不敢看姜芸。姜芸瞥了她一眼,心中疑云大增。她刚才的反应,绝不仅仅是担心儿子那么简单。她知道些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林晓的电话回了过来,声音里带着震惊:“芸姐,查到了!张强偷卖的两件绣品,一件是‘四季平安’的屏风样品,另一件是‘福寿双全’的手帕。这两件都是我们准备送去参加‘非遗扶贫成果展’的展品!”
姜芸的心猛地一沉。“展品?”
“对!”林晓的语速飞快,“我刚才调出了展品的设计图,‘四季平安’屏风的边角,绣着一圈暗纹,那里面……那里面绣着我们合作社所有大客户的名单缩写!这是你当初设计的,说是为了感谢客户,也是一种防伪标记!”
姜芸闭上了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当初的得意之作,此刻却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还有呢?地图呢?”她艰涩地问道。
“地图……”林晓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什么,“‘福寿双全’手帕的角落,绣着一棵小槐树和一个池塘的图案,那是我们村口的景象。但是……但是根据张强偷喝灵泉时被保安抓住的位置记录,他当时就躲在离老槐树不远处的草垛后面!芸姐,他……他很可能把灵泉入口的示意图,用针法藏在了那棵槐树的绣样里!”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山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几件绣品,而是整个合作社的商业网络,以及那个最核心的秘密——灵泉空间!
姜芸挂掉电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她转过头,死死地盯住角落里的王桂香。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姜芸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王桂香的耳朵。
王桂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抬起头,满脸是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神里,有恐惧,有愧疚,还有一丝被母爱包裹的、愚蠢的侥幸。
就在这时,走廊的尽头,两个穿着夹克的男人一闪而过。他们没有看病,也没有探望任何人,只是站在楼梯口,目光阴沉地朝病房这边望来,其中一人的嘴角,还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姜芸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两人,她有印象。前几天在合作社附近,好像也见过他们。
山崎的人,已经跟到医院来了。
她不再逼问王桂香,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无法解读。然后,她转身走向楼梯口,那两个男人见她过来,立刻转身下楼,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
姜芸没有追。她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几片嫁衣碎片。丝绸的触感冰凉而柔软,像母亲无声的叹息。她曾以为,救张强,是个人恩怨的抉择。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灵泉,这个赋予她新生,也带来无尽麻烦的源头,第一次显露出它狰狞的一面。它不再仅仅是修复的工具,传承的象征,更是一个巨大的、足以引来豺狼的宝藏。
而她,就是那个守着宝藏,却四面楚歌的守门人。
夜色从窗外渗进来,将走廊染成一片深蓝。姜芸握紧了手中的碎片,也握紧了拳。同情与软弱,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现实彻底击碎。她知道,从现在起,她面对的,将是一场真正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敌人,就在暗处,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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