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明,宫中已乱。
太液池畔,值守的宫人惊叫着四散奔逃——那一池碧水竟如煮沸般翻滚,成千上万尾锦鲤逆着水流疾游,首尾相衔,竟结成一个巨大的环状,仿佛在水中画出一道封印之纹。
鱼群游动时,口吐黑气,眼中泛起血光,似被什么无形之物操控。
与此同时,东西六宫数百盏宫灯齐灭。
不是风吹,不是烛尽,而是灯火在熄灭前,骤然拉长成一道幽蓝火线,如同垂泪一般滑落灯壁。
有老宫人在回廊扫地,忽觉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竟是两个“才人沈氏”并行而来。
一人素衣清冷,一人白衣染尘,步伐一致,裙裾摆动分毫不差,可她们从不相视,也不言语,走过之处,地面浮起薄霜,连空气都凝滞了三息。
消息尚未传开,凤栖阁已被重兵围守。
沈青梧立于窗前,指尖轻抚额角那缕新添的白发,眸底却无半分惧意,只有彻骨的清明。
四道残念——残诏、心狱、归墟、影律,已在地脉深处交汇,即将凝聚成通往真相的终途。
而她的身体,正成为这场仪式的祭坛。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记忆剥离的剧痛。
但她不能等,不能再被动承受那些不属于她的罪与罚。
她取出一支乌金细钗,那是前世赶尸人学徒的身份信物,也是唯一能割破阴阳界限的利器。
她将钗尖抵上指尖,用力一划,鲜血滴落,在罗盘背面迅速写下三行血字:
“残诏藏于慈宁佛龛第三层经卷夹页;
影律之声藏于冷宫铜雀台地砖共振频率;
心狱入口需以双生血开启。”
字迹写完的瞬间,罗盘嗡鸣震颤,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停在乾清宫方向。
她冷笑一声,将罗盘投入香炉。
火焰腾起,带着血腥味的灰烬如蝶般飞旋,随风飘向皇宫中枢。
——这一局,她不再做棋子。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判官。
乾清宫内,萧玄策正在批阅奏折,指尖忽然一顿。
一名暗卫跪伏在地,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昨夜三更,沈才人曾独自前往废井,取走一张浸血纸鹤。属下追查痕迹,发现井底刻有‘归墟’符文,与先帝密档所载……同源。”
萧玄策眸色骤沉。
他缓缓起身,龙袍拂过案几,手中朱笔落地,断作两截。
“封锁所有地下通道,令工部即刻铺设镇魂铁网,深入宫基三丈。”他声音冷如寒铁,“朕不信鬼神,但绝不容有人撼动皇权根基。”
当夜,他亲赴地宫。
这是帝王独有的禁地,埋于紫禁城龙脉之下,据传可镇国运、锁阴气。
然而当他踏入最深处的地脉节点时,却发现本应空无一物的石室中央,竟浮现一座虚幻石门。
石门通体漆黑,铭文流转,如活蛇游走。门上三行古篆赫然入目:
“非罪者不得入,
非死者不得见,
非我者——不得存。”
萧玄策眉头紧锁,抬手欲触。
指尖刚碰上门扉,石门骤然泛起涟漪,镜面般映出他的面容。
可不过眨眼之间,那面容竟缓缓扭曲、变化——眉眼清冷,唇角微扬,最终化作沈青梧的模样。
他猛然抽手,后退一步,脊背已渗出冷汗。
“怎么会是她?”
他盯着那扇门,心中第一次涌起难以掌控的寒意。
那个女人,究竟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她不是宫妃,她是深渊本身。
同一时刻,沈青梧已在密室布下“逆听阵”。
四角铜铃悬挂,皆为断念所赠,乃解咒僧以自身戒骨炼制,可破虚妄之音。
她盘膝而坐,闭目凝神,任由阴风穿堂,吹得帷帐猎猎作响。
她在等“影律”出现。
那是四残念中最诡谲的一道——它不诉诸形,只藏于声波共振之中,唯有以命格共鸣者,方能捕捉其律。
忽然,铜铃齐响,却不合节拍,仿佛被某种外力扭曲。
她睁眼,只见空气中荡起层层波纹,一段诡异音律缓缓浮现,像是哭,又像是笑,像是千万冤魂在地底齐诵咒文。
就在她即将锁定频率之时,烬瞳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几乎离体而出。
“主人!不好!”他嘶声大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有人在用‘墨我’之笔重绘你的命格!他在改写你的存在!”
话音未落,墙上她的影子竟自行剥离,化作一持笔男子虚影,悬浮半空,正以指尖为笔,虚空疾书——
画的,是一幅《双生判官图》。
画中两人并肩而立,皆着冥官袍,额心一点赤莲印记。
一人面容清晰,正是沈青梧;另一人却被浓墨遮面,唯有一只眼睁开,瞳孔深处,竟映着“替”字。
她瞬间明白。
对方要用“先绘既定”之术,将她强行纳入“替身”的命运轨迹——一旦画像完成,她的意识将被抹去,成为那个早已死去的“初代身”的延续,永远困在契约轮回之中。
“想让我认命?”她冷笑,眼中寒光暴涨。
她毫不犹豫,挥起金钗,狠狠斩向自己左臂。
鲜血喷洒而出,精准落入阵眼中央。
“我活着的一刻,就没有‘既定’!”
厉喝响彻密室,逆听阵瞬间逆转,血光冲天。
那持笔虚影发出凄厉惨叫,画卷崩裂,化为灰烬。
而烬瞳的身影,也已淡得几乎透明。
他颤抖着,最后一丝魂力凝聚唇边,艰难启齿,声音轻如游丝:
“主人……他们要你在遗忘中认命。可你若忘了温让,忘了那些冤魂……”第341章 我的命,得我自己烧(续)
烬瞳的气息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从幽冥深处挤出的最后一缕回响。
他悬浮在半空,魂体早已透明得近乎虚无,唯有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沈青梧,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轮回也无法磨灭的骨髓里。
“主人……他们要你在遗忘中认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被无形之手掐住咽喉,“可你若忘了温让,忘了那些冤魂,忘了你自己……你还剩什么?”
这句话如利刃刺入心口,沈青梧猛然一震。
她闭上眼,睫毛轻颤,一滴泪无声滑落,坠入阵心,溅起一圈猩红涟漪。
那不是软弱的眼泪,而是灵魂深处最坚硬的部分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埋藏已久的痛与执。
她没有回答烬瞳,只是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锁。
玉质温润,却布满裂痕,那是她前世随身之物,也是温让最后塞进她手中的信物。
她将玉锁贴在唇边,轻轻一吻,如同许下一个不容反悔的誓约。
“我记得。”她低语,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所以我不能输。”
话音落下,她举起乌金细钗,寒光一闪,银蝶振翅的纹路自袖中滑出。
她毫不犹豫,一刀剪下左袖上那只精巧的银蝶翅膀,投入逆听阵中央。
刹那间,幽蓝火焰腾起,不燃布帛,只焚记忆。
火光中,一幕幕过往翻涌而出——
她跪在暴雨中的乱坟岗,为一具无名尸诵经超度,指尖沾满尸毒仍不肯停;
她站在血泊之中,亲手将铁钉钉入害死幼童的贵妃心口,听着对方凄厉哀嚎却不曾眨眼;
她在万魂哭嚎的子夜,立于尸山血海之间,披着冥官黑袍,宣读判词,声震九幽……
每一段记忆燃烧,她的生命力便被抽走一分。
黑发寸寸褪色,由根至梢化作霜雪,不过片刻,已是两鬓如雪,眉目冷峻如神只临世。
而随着记忆之火升腾,逆听阵终于稳定下来。
四角铜铃齐鸣,音律归一,音律的波动被彻底锁定——那一段扭曲的、藏着真相的古老频率,终于清晰浮现。
地底轰鸣骤然加剧,整座皇宫仿佛在颤抖。
天穹之上,一轮血月悄然逼近,月蚀将至。
沈青梧站起身,白衣胜雪,白发飞扬,宛如自冥途走出的审判之使。
她望向庭院深处那口古井——井口早已不再平静,黑水翻涌,似有巨口张开,等待吞噬一切。
“既然你们想让我坠渊……”她低声一笑,眼中竟有决绝的快意,“那我就主动跳下去。”
话音未落,她纵身跃下。
身影消失刹那,井口轰然炸开一道巨大符印——六只银蝶自虚空中显现,环绕旋转,发出古老吟唱,仿佛迎接归来之主。
天地失声,万灵噤默。
而在地宫最深处,那具沉睡于玄冰棺中的“替身”,忽然睁开双眼。
眸光漆黑如渊,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冷笑——
“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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