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冰原上仿佛流逝得格外迅疾,却又在某些时刻凝滞如万古寒冰。自联盟会议定下方略,已过去月余。
这一个月里,雪熊部落联盟这台战争机器,已彻底转化为一部高效运转的庞大信息与物资搜集网络。每日都有满载而归的狩猎采药队,带着或多或少的收获,风尘仆仆地返回聚居地;每日也都有新的、或是补充、或是修正的信息,被送往巫老主持的“冰原档案馆”,经过甄别、讨论后,最终汇聚成更精确的图卷与文字。
赵小白所需的绝大部分材料,已由联盟倾力搜集齐全,分门别类,封装在特制的寒玉盒或储物袋中,送到了他的冰殿。那些玉简中记录的信息,也经过巫老等人夜以继日的整理,变得愈发清晰、详实。
一切准备,都已接近尾声。离别的时刻,终究是到了。
这一日,天色灰蒙,细密的冰晶如同盐粒般无声洒落,给已然银装素裹的世界又添上一层素白。雪熊部落新建的中央广场上,那座融合了各部落图腾、中心刻有丹炉印记的巨大石柱下,气氛庄重而肃穆。
老族长、熊烈,以及联盟中所有重要的头人和长老,尽数聚集于此。他们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风雪中,目光都投向那座位于聚居地边缘的、安静的冰殿。
冰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赵小白依旧是一袭青袍,身形挺拔,缓步而出。他的气息内敛,目光平静如水,仿佛只是要进行一次寻常的出行,而非踏入九死一生的绝地。他一步步走来,踏在松软的积雪上,竟未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目光都追随着他,充满了敬畏、感激与不舍。
他走到广场中央,在石柱前停下。
老族长上前一步,这位饱经风霜的部落领袖,此刻眼眶有些发红,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圣师……一切,可都准备妥当了?”
赵小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温和却坚定:“有劳族长和诸位费心,物资与信息均已齐备。今日,我便要动身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耳听到赵小白说出动身之语,人群中还是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唏嘘声。熊烈双拳紧握,虎目含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追随的话,但想起赵小白之前的叮嘱与北冥深处的恐怖,终究是化作了喉头的一声哽咽。他知道,那片绝地,不是他目前的实力能够踏足的,强行跟随,只会成为累赘。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巫老拄着那根看似平凡无奇的骨杖,缓缓走了出来。他的步伐比往常更显蹒跚,仿佛这月余的辛劳,耗尽了他不少心力。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那是一种将毕生智慧与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光芒。
他走到赵小白面前,并未多言,只是用那双深邃得如同万年冰潭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赵小白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往昔并肩作战的回忆,有对前路艰险的忧虑,有对后辈远行的不舍,更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祝福与期待。
“圣师,” 巫老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冰原苦寒,前路莫测。老朽与联盟,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他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卷不知由何种妖兽皮鞣制而成的卷轴。兽皮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暗黄色,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年代极为久远。卷轴被一根细细的、铭刻着巫术符文的兽筋小心地捆缚着。
巫老双手捧着卷轴,极其郑重地递到赵小白面前。
“此乃老朽这月余,汇集联盟各族千年传承之记载,结合自身所知,呕心沥血绘制而成的《北冥堪舆图》。” 巫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无比的严肃,“图中不仅标注了已知的安全路线、可供歇脚的冰洞、水源,更详细标记了所有已知的绝险之地——‘冰煞罡风’的核心区域、空间裂缝频繁出现的不稳定带、几头已知的六阶以上妖兽的巢穴与活动范围、以及那些能迷惑心神的‘极光幻境’和扰乱方向的‘地磁乱流区’。”
他指着卷轴上的几处用暗红色标记的区域,语气凝重地警告:“这些红标之处,圣师务必远远避开,绝不可心存侥幸,踏足半步!其内凶险,绝非元婴修士所能抵挡。即便是一些看似安全的路线,也需时刻警惕,因为冰原的环境,时刻都在变化。”
赵小白神色一凛,双手接过这卷沉甸甸的兽皮地图。他能感受到这卷轴上不仅凝聚了墨水,更凝聚了无数冰原先民以生命为代价探索出的经验,以及巫老耗损心神推演勘定的智慧。这份地图的价值,远超任何一件法宝或丹药,这是通往生路的指引,也是规避死境的警钟。
“巫老大恩,赵某铭记于心。” 赵小白将地图小心收起,深深一揖。
巫老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随即,他又取出了第二件物品。
那是一枚约莫巴掌大小,用某种不知名的白色骨骼雕刻而成的护符。护符的形状,正是一头人立而起、仰天咆哮的雪熊,雕工古朴而传神,充满了蛮荒的力量感。雪熊的双眼,镶嵌着两粒极其细微、却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冰晶,仿佛是这头雪熊的灵魂所在。整枚护符散发着一种古老、苍茫而又厚重的气息,隐约间,似乎能听到雪熊的咆哮在灵魂深处回荡。
看到这枚护符,不仅是老族长和熊烈,就连周围那些见多识广的头人长老们,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与崇敬的神色。
“圣师,此物,乃是我雪熊部落世代传承的圣物——‘雪熊祖灵护符’。” 巫老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吟唱般的庄重韵律,“传说,其中封印着一缕我部初代祖巫,在坐化前融入的祖灵之力与毕生修为精华。”
他将这枚沉重的骨符递出,继续解释道:“此符无需灵力催动,贴身佩戴即可。当佩戴者遭遇致命攻击,气息衰弱到极致,或是受到超越自身承受极限的灵魂冲击时,护符会自行激发。届时,它将释放出一个足以抵挡化神初期修士全力一击的‘祖灵守护结界’,并同时发出一声源自祖灵的‘远古咆哮’,此咆哮对神魂有着极强的震慑与冲击之力,或可为圣师争取到一线宝贵的逃生之机。”
巫老看着赵小白,眼神无比恳切:“此符力量仅能激发一次,之后便会彻底碎裂。但它或许……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护得圣师周全。请圣师务必收下!”
“巫老!这……这可是我部镇族之宝!” 熊烈忍不住低呼一声,他深知这护符对部落的意义,那是精神的图腾,是最后的底牌。
老族长也是嘴唇翕动,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叹,默认了巫老的决定。与圣师的恩情和联盟的未来相比,一件镇族之宝,亦是可以付出的代价。
赵小白看着眼前这枚蕴含着磅礴力量与沉重情谊的护符,心中震动。他明白,这已不仅仅是礼物,这是雪熊部落,乃至整个联盟,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推辞,也知道此刻任何的推辞都是矫情。他伸出双手,如同接过那卷地图一样,无比郑重地接过了这枚“雪熊祖灵护符”。护符入手,一股温润厚重的暖意便透过掌心传来,仿佛真的有一头远古的雪熊之灵,在无声地守护着他。
“巫老,族长,熊烈,诸位……” 赵小白将护符贴身收好,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张质朴而真诚的脸庞,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风雪中,“此物,连同诸位的情谊,赵小白永世不忘。前路虽险,但我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亦会……平安归来。”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平安归来”四个字,却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巫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后退一步,与老族长、熊烈以及所有头人长老一起,对着赵小白,齐齐躬身行礼。
“恭送圣师!”
“愿祖灵庇佑圣师!”
“圣师,保重!”
山呼海啸般的送行声,冲破了风雪的呜咽,在冰原上空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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